第二十一章 交代
烟波人长安2024-12-12 09:174,392

  洛文英吓了一跳,满怀的书差点儿散一地。

  “我……是我。”听出是陆雁卿的声音,她赶紧说。

  “洛姑娘?”陆雁卿提着灯笼走过来,干练的身形与洛文英周围的游廊一同被照亮,“你还不睡,在干什么?”

  洛文英心想我在你家我还能干什么,身子往前凑了凑,给陆雁卿看她怀里的几册书卷。

  “昨日里送回几本书,”她小声道,“不想今日又要用,就去取了。”

  “怎么不拿上灯?”陆雁卿看看后院方向,“翠环呢?”

  “翠环今日有些不舒服,睡下得早,我便没有叫她,”洛文英回,“也用不上灯,今夜不算太黑。”

  陆雁卿视线落回她脸上。“那你这么晚还不睡?”

  “晚上修习来着,”洛文英一脸拘谨,“修习到后来,几个问题总是搞不清楚,趁着还有兴致,就弄明白一点……”

  陆雁卿看着她,心里稀里糊涂又泛起一阵温和。“还是要好好休息的。”他道。

  “我没事,”洛文英一阵脸红,“反正后日女班要休一天,可以多睡一点。”

  “你呢?”她反过来问,“连夜不休,你不困吗?”

  陆雁卿似乎怔了怔,随即笑笑。“人在缇骑司,彻夜查案、追捕都是常有的,不妨事,不过还是谢过洛姑娘关心,这样的话,除了母亲大人,倒少有人问过。”

  我不是关心你啊……

  洛文英本意是想找个由头,赶快从他身边离开,陆雁卿这样回答,她一下不知该说什么了。

  “纪家的事,解决了?”洛文英试着重起炉灶。

  陆雁卿的眼神像有些游移,沉默片刻,才道:“没有。”

  “人还在缇骑司么?”洛文英惊讶,更加好奇纪家是犯了多大的事,今日纪如玉依然没去女班,午后陆夫人托人又去打听了一趟,也没带回来好消息。

  “还在,”不知为何,洛文英总觉得陆雁卿神色奇怪,他拿手指了指后院,“刚好有些事,我想说与你听听,你若不困,走走?”

  洛文英心底叫苦不迭,又不好不答应,只能点点头。

  她回屋把书本放下,随陆雁卿沿后院的游廊往西,穿过后院另一间正屋旁的小门,进了陆府修在深处的庭园。

  这庭园足有半个后院那么大,假山奇石并着花花草草,中央一方池塘,种了不少南朝独有的荷花,如今已经随秋日枯败。池塘上铺了九曲的小桥,弯弯绕绕从池塘一头通往另一头。

  洛文英知道陆府有这个庭园,透过小门眺过,但还是第一次走进来。她穿得厚,倒不觉得冷,微风带着些许水气而来,反而有些清冽。

  陆雁卿带着她步上九曲桥,一边闲走着,一边对她讲了成王、梁起鸾、纪家等等一应事宜。

  “所以你身上,还有着旧日的箭伤?”洛文英插个空,问。

  “不过几处而已,”陆雁卿轻描淡写道,“早没什么了,能把殿……圣上从东宫原样带出来,这点伤倒无甚所谓。”

  “那你对我说这些,是让我把个中曲直都记下,以免日后被人问起?”洛文英猜测。

  “是,也不是,”陆雁卿打哑谜一样,“你如今扮成静姝,确实该记得此事,不过不全为此。”

  他侧脸向洛文英。“我想问问你,你心里觉得,该如何处置纪家?”

  

  “……我?”洛文英愣了。

  好端端的,怎么问起她的想法了?

  洛文英一阵紧张,疑心自己是落进了陷阱里,这陆雁卿又要试探她什么,但她偷眼看看陆雁卿,陆雁卿面上却真诚得紧,像是没有他意。

  万般无奈,洛文英只好仔细想了想。

  “我觉得,纪家应该放了。”末了她道。

  “是吗?”陆雁卿不咸不淡地说,脚步也不停,“为何?”

  “按你说的,”洛文英认真作答,“纪家是打头的几个世家之一,家主又位高权重,缇骑司手上没有实证,这样把人关着,久了自然有人生异心,对圣上不好,对朝廷也不好。”

  “我记得你也说过,圣上办女班,已经是冲撞了不少人,这个节骨眼上,让圣上忍一忍,以女班和大局为重,或许才是对的。”她又道。

  “让圣上忍一忍……”陆雁卿笑了,“你倒是敢说。”

  “也不是全忍下来,”洛文英赶紧道,“该问罪还是要问罪的,不然圣上的威压就没了。”

  “那,又该如何问罪?”陆雁卿手在桥柱上一摸。

  “我想的是,给纪大人降职,最好送出京去,”洛文英道,“但原职空着,纪家原有的样子也不动,这样一来,于外对人有交代,其他世家也不好说什么,又削了纪家的势力,算是给世家们个警醒,女班等等,就更不受干扰。”

  “于内,”她顿一顿,“此举可进可退,纪家真有猫腻,可以循序处理,纪家冤枉,圣上退一步,随时召纪大人回来官复原职,也方便。”

  不知不觉,她带进了自己曾经都察院御史的角色,仿佛是在北朝镜阁剑拔弩张的高楼里,与长公主和老师共议朝事,一瞬间别的都忘了。

  而她说完,陆雁卿已经扬起了眉头,诧异地看她一眼。“你当真这样想?”

  洛文英被他看糊涂了。“是不是唐突了?”她忙道,“我信口胡说的,不当真,若是有不妥当——”

  “不,”陆雁卿却摇摇头,“你说得很好。”

  “朝廷里也是这样想的。”他莫名其妙补了一句。

  洛文英心头电光一样闪过,她忽然意识到了这件事不对劲。果然,不过须臾,陆雁卿就交了底。“此事上,我瞒了你,”他平静道,“今日晚些时候,纪家已经放了。”

  洛文英脚下一停,看着陆雁卿越过她的肩头,一阵冷风伴着恐惧掠过去。

  也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洛文英还在紧锣密鼓地想,自己方才有没有说漏嘴的地方,陆雁卿已然转回身,看她的神情格外复杂。

  “你给的办法,便是圣上采纳的办法。”他道。

  “我真、真的是胡说的……”洛文英脸上更慌了,“我试着从你和女班这边设身处地去想,感觉这样更好,没想到……”

  “你别怕,”陆雁卿又笑了笑,“你本就聪慧,又心系女班,想到这些不难,且这种事,往往便是越在局外,越容易看清,我与圣上在局中,反而举棋不定。”

  “今夜也不是存心为难你,”他又道,“只是……偶尔也想有个人说说话。”

  你是想有人说话,我快要被你吓死了……洛文英再瞧一瞧他,感觉确实没有深意,才稍稍安定了心绪。

  “那这法子,是朝廷里谁想的?”她问。

  “是左相,赵相。”陆雁卿答。

  左相。那就是赵慎行了。洛文英想。

  “右相呢?”

  陆雁卿一愣。“右相……右相你就莫管了,总之纪家已经放归,圣上明日会下旨,着纪大人调职京外,领个长史,纪家合家随后该都会前往,纪如玉怕是也不会再去女班了。”

  他对洛文英点点头,又抬脚往前。他们快走完了这九曲的桥,眼看着到了池塘另一端。

  “看来你这段时间修习,确是学了不少,”陆雁卿再道,“女班小灶,还顺利么?”

  “顺利的。”洛文英答。

  

  她没说谎话,在女班的小灶,做得很顺遂。

  第一堂女德课完,她借着休憩,拉谢采薇和沈道真去了女班院落西侧的林子。

  沈道真迟疑着不想去,被谢采薇抽个四下无人的空当,横抱起来,硬架着出了小院。

  洛文英也不和她们多话,从怀里拿出她与陆夫人苦熬一日做的几页教案,递到两人手上。

  “你俩分头,一人抄一份,别给先生们看见。”她道。

  趁着谢采薇和沈道真还在发愣,洛文英把她这两日筹备的,一一告知,独略过了陆夫人的部分不提。

  “既然先生什么正经的都不教,”她最后道,“我们便自己学,不能白来这一趟。”

  沈道真反应快,又看看手上的纸页,脸猛地抬起来,面露欣喜,但她还没出声,便被谢采薇的大嗓门盖了下去。

  “这东西好啊!真好,”谢采薇连声道,“你从哪里搞来的?我记得静姝你不是不爱念书么?”

  “我……”洛文英犹豫片刻,“是我兄长为我整理的。”

  她不想把陆夫人牵连进来,只能搬出陆雁卿挡一挡。

  “你兄长……缇骑司陆大人?”谢采薇愈发震惊,“陆大人还认字呢?”

  想到若是陆雁卿在场,会是何种脸色,洛文英就想笑,但她忍了下去。

  “我兄长虽是武人,但少时还是读过不少书的,”洛文英道,“我对他抱怨了女班的事情,他也恼火,可又不能和太学先生们起冲突,便给我想了这么个办法。”

  “原来如此,”谢采薇喃喃道,“有个兄长就是好啊,你兄长也是疼你,又愿意听进去你说话,又能给你想法子。”

  他不是疼我,他是疼梁起鸾。洛文英心想。不过似乎也没必要对她俩扯到这一层。

  “你们觉得呢?”她挨个看看谢采薇和沈道真,“如若你们愿意,那便这样来,你们不愿意,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想去先生那里打我的报告我也不拦着,反正我陆家权重,先生们不能拿我怎么样。”

  “你这是什么话,”谢采薇笑了,“有人要带我读书,我高兴都来不及,打的哪门子报告?我恨不能把先生们活撕了。”

  “你,是看准了,我们不会这样做,”沈道真忽然开口,她说话很慢,似是一口气说不了太长,“不然,不会找我们。”

  “你看出来了?”洛文英眯起眼,“不错,是这样。”

  谢采薇这才后知后觉。“敢情你在这等着我们呢?”她嚷起来,又迅速放低了声音,“我都没看出来。”

  “但,为什么是我?”沈道真问。

  洛文英笑了。“我坐你背后,你课上在做什么我看得很清楚,我知道你是有心向学的,但我兄长说,你要修习,可不能只看镜台录。”

  沈道真脸红了一阵。

  “不过我可是不如你,镜台录我不太看得明白,兄长也说了,你能自己看这么艰深的书,我刚给的,你应该都懂,”洛文英又道,“只是帮你熟记一下,后面的后面再说。”

  沈道真咕哝了些什么,脸通红,低下头去没说话。

  “那我呢?”谢采薇问,“我呢?”

  洛文英看看她。“那不能告诉你。”

  

  “但这样一来,能读上书的,也只是你们三人?”陆雁卿听洛文英说了个大概,稍稍想了想,问。

  “只是今日是,”洛文英胸有成竹,“明日,后日,再往后,就不是了。”

  “什么意思?”陆雁卿有了兴致。

  “我已经对谢采薇说了,让她私底下去联合与她关系较近、又愿意多就学的姐妹,”洛文英道,“这些姐妹,自然又有自己相熟的同窗,一人一人传下去,不用多久,大半个女班,都可以容纳在这小灶里。”

  陆雁卿再度扬起眉毛,眼神里似有赞叹。

  “但为何是谢采薇?”他又问,“此女我不熟,只知道是京城织造司谢家的次女,长姐早就嫁了,不在京城,她有何特殊之处?”

  “她性子热烈些,”洛文英解释道,“能聊会说,与谁都能很快拉近关系,而且大大咧咧的,别人不会太防备。若换我自己去,别人必会想到你这个缇骑司指挥使,对我多少都会有提防。”

  陆雁卿一怔,旋即点点头。

  “你如今是越来越周密了。”他道。

  “只是近朱者赤,”洛文英很习惯了陆雁卿这种含义不明的夸奖,不假思索道,“何况你和陆夫人都在尽力而为,我自然不能拖了后腿。”

  “这小灶的法子,都还是你和夫人给的,”她往上抬陆雁卿,“我只不过算是你手下一个办事的。”

  至于她怎么诱着陆雁卿想到这个办法,她就不能说了。

  “近朱者赤……”陆雁卿眨眨眼,“这倒是过誉了。”

  “用得不对么?”洛文英侧头看他,“我新学来的……”

  陆雁卿笑了,没有作答。他看上去放松了许多。“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他道,“你和女班众人学完手上这些东西,还需要什么,随时与我和母亲大人说。”

  “嗯,”洛文英颔首,“刚开始可能会慢些,待把人凑多几个,才能往下进展,我打算用三五日时间,带大家入个门,再用五日进到能识文断章,余下时间看些经史典籍,这样到圣上检视前,便都能有所涉猎。”

  “你自己可以决定,”陆雁卿也点点头,“此事全交与你了。”

  他们早走下了九曲桥,绕着池塘走向了庭园的那方小门。陆雁卿仰起头,轻轻吐了口气。

  “看来,圣上对女官制的推行,当不会再有问题,”他道,“也算对圣上有个交代。”

  洛文英却停下了步伐。“不,还有个问题。”

  陆雁卿猛然回身。

  “这个问题,也只有你能解。”洛文英正正看着陆雁卿,神色严肃,一双明眸映着灯笼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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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女应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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