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文英心里一跳。
她顺着陆雁卿的视线看过去，正看到三名缇骑司之人打皇城出来，都是橘红的官服，其中一人听见陆雁卿的声音，立时站住。
陆雁卿向他比了个手势，这人似乎看懂了，轻轻点点头。
“封先生，”陆雁卿转回头道，“陆某还有些公务，此番便不随行了，日后有机会，定请封先生往府上一叙。”
“你忙，你忙，”封先生赶紧说，“女班之事，陆大人一定放心。”
陆雁卿又看看洛文英。“静姝，你好好在女班念书，可不要惹什么乱子。”
“谨记兄长教诲。”洛文英装模作样地对他一顿首。
陆雁卿拔腿走向成璧那边。洛文英从后看了看，这成璧同陆雁卿差不多高，但枯瘦，形销骨立的，面颊也凹着。
他确像是翠环所说，看上去有些阴沉。
这就是陆静姝小时候的玩伴吗……洛文英不禁多看了两眼。陆雁卿对成璧说了两句什么，成璧也向她这边看过来。
两人对视，洛文英想到陆静姝和他关系不错，便试着冲他笑了笑。
成璧却一愣，随即垂下了眼皮。
这反应却是洛文英没料到的。只是她来不及细想，封先生已经收起了笑，指挥随行的杂役侍候各位世家小姐上车，再回看过去，陆雁卿已带着成璧和另两个手下走远了。
洛文英先把这件事放在一边，听从封先生的安排，同两名女子一起上了一辆马车。
粗略算，京城里的各大世家，拢共送来了二十几名女儿，散坐在七辆车子里，摇摇晃晃往女班的方向去。
洛文英还是头一遭同南朝世家女子打交道，不免有些尴尬，坐在车中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对面的两个姑娘像是相熟的，凑在一处，倒不显拘谨，反饶有兴致地打量她。
“你是陆家的陆静姝？”其中一个姑娘问。
“是。”洛文英答。
“刚随你来的，是你兄长？”姑娘又问。
“是。”
“他是不是在缇骑司做指挥使？叫……陆雁卿？”
“是……”
“那他可曾婚配？”
洛文英一愣。问这个干什么？
“还没有。”她老老实实回答。
这姑娘神神秘秘地笑起来。“那便好，那便好。”
旁边的女子推了她一把。“你可是看上人家兄长了？要不要找人给你做媒呀？”
前一个姑娘直笑。“你没看上么？陆大人生得俊秀，又挺拔，脾气还好，定是个好夫君。”
“我看你就是想做指挥使夫人吧？”旁边女子也笑。
“哎，你兄长平日里，也这么温柔么？”前一个姑娘又问洛文英。
……我也不知道啊。
我才认识他三天而已。
洛文英想了想，似乎不需要照实说，便胡乱点点头。
两个女子又笑作一处。洛文英看得无奈，在心底叹口气。
你们当真是上学来的么……
幸而两名女子去聊别的了，放了洛文英一马。洛文英愁着脸随马车一番颠簸，过了一阵，感觉马车渐渐停下。
“到了！”杂役一声喊，车门从外打开。
洛文英赶紧抢着下车。不知不觉间，卯时已经快过去，天色亮了起来。一众世家女子都站到车外，看着对面一间小小的院落。
院落两扇对开的小门大敞着，大致能看到里面三合一进的规制，房子灰扑扑的，像是旧禅院所改。小门上横梁上草草挂了个牌子，写着“女班”。
也是够简陋了。洛文英想。不过这里确实安静，似乎离最近的里坊还有些路程，院子后面有一小片林子，林子再往后，隐约能看见寺庙的顶。
看到这不起眼的学堂，大多女子都有些犹疑，纷纷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里么？”
“离家好远，往后上下学怎么办？”
细密的议论声里，洛文英还在观察，冷不丁有人从后喊她。
“静姝？”
洛文英转过身，正对着一张圆圆的脸。
“你还记得我吧？”这女子大方地笑着，问道。
呃……
“嗯，记得。”洛文英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硬着头皮回答。
“上次见面，倒有些日子了，”女子还在说，“那时候你还一副公子模样，刚我险些认不出来呢。”
“是、是吧？”洛文英尴尬地笑笑。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女子没看出她的异状，“想不到你会答应入太学，也是叫我好生惊讶。”
一瞬间洛文英心里满是“光耀陆家门楣”、“义不容辞”之类从陆雁卿那里学来的话，但想想这样也过于严正，便索性笑笑。“你们都来了，我可不能输。”
“圣上之命，谁敢推辞？”女子也笑了笑，“不过这学堂，看着也太破败了些……”
她看一眼身侧的小院，面有不快。
洛文英倒觉得还好。这里至少比她初读书时的公塾规整多了。
她生怕这女子又和她聊些什么，再露了馅，好在这时封先生开始安排众人入院，女子又去与别人寒暄，才放过了她。
她们走进院中，早有两名学正在等候，也都是与封总讲年纪相仿的老先生。封先生介绍过两位学正，一位姓许，一位姓钱，再简单说了说学堂的设置，东西北三间屋，东侧为茶水休憩之用，西侧给先生们休息，茅厕则设在学堂外一角。
北面稍大些的屋子，便是授课的讲堂。
杂役们带她们进讲堂。日头伴着人斜照进来，也算明快。堂内齐齐摆了些桌椅，最前一张方桌，该是留给先生的。
封先生让她们随意落座，洛文英刻意远离刚才那名女子，给自己选了个位置。这些世家女子，虽然有个把家里请过先生，读过些书，但这样修习还是头一遭，不免有些新鲜，坐下后还在三三两两地闲聊。
独有最前面坐着的一个高个姑娘，呵欠连天，一入座就开始打瞌睡。
一片人声里，洛文英来回打量着，视线又被左前方一名矮小的姑娘吸引。这姑娘侧脸也小巧，低着头，在袖子里摆弄什么，洛文英探头看看，发现那似乎是一卷书。
……读个书，怎么还藏着掖着的？
她不及细看，封先生已经走上了堂前，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莫要吵了。”
屋里立时安静下来。不过这封先生比起对陆雁卿的笑容可掬，虽然肃严了几分，脸上还是挂着笑，看上去倒还友善。
“老朽姓封，太学博士，旁的便不多说了，不多说了，”他笑道，“虚领个女班总讲之职，日后便由我，同此前那两位先生，为诸位授业，女班初设，多少有不周之处，诸位还请体谅老朽。”
他说得宽和，堂下女子也都放松了姿态。
“这女班自今日起，共授一月的课，五日一休，”封先生又道，“每日辰时并巳时，总两个时辰，每一个时辰为一堂，每一堂换一位先生，每三刻便小休一刻，老朽说清了吧？”
“先生，”那名困倦的高个姑娘忽然开口，“饭食呢？”
“你是？”封先生问。
“我姓谢，谢采薇。”高个姑娘答。
“哦，京城织造谢家女儿，”封先生点点头，“饭食之事，女班就不提供了，这地方的膳食，诸位怕是也瞧不上，瞧不上。”
他再一笑，引得几名女子也笑起来。
“中间饿了怎么办？”谢采薇又问。
“这……”封先生一怔，“东厢茶水处只有热茶，若是饿了……可从家里带些吃的，休息时垫一垫。”
“那上下学之事，如何安排？”谢采薇还有问题。
“这个，今日是特殊些，需将诸位自皇城带到这里，往后便不是了，”封先生回答，“诸位请由家里操持，各自来此上学，结课后，再由马车分别送回家中。若遇身体不适，叫家里下人来告假便是。”
谢采薇似乎只操心食行这两件事，问完就又眯起了眼睛。
“诸位可还有要问的？”封先生环视全班。
无人吭声。
“那便好，那便好，”封先生还是笑，“诸位虽为世家女儿，论职务地位，老朽自比不上你们父辈，但既入了女班，便是学生，学生还是要有学生的样子，望大家虚心求学，莫要搅乱课堂，闲聊睡觉等等，也不要做了。”
他这话一半是说给谢采薇听的，眼神也跟着投了过去，谢采薇一激灵，坐直了身子。
封先生似乎满意了。他拿过一卷册子，点过了名，便喊来门口静候的两名杂役，杂役手上各捧着一摞书册，按封先生所要求，一名女学生一本，发到手里。
这书册薄得很，洛文英接过来，随手倒扣在桌上。
她料想不过是些字经诗卷之类，南北两朝在教习上也算同出一源，用的蒙学教材倒大差不差，十岁起就学过的，她便没放在心里。
只是左前那个矮个姑娘，翻了翻书册，却皱起了眉头。
太难了么？洛文英一时好奇，想拿起书册看一看，先听到堂上的封先生清了清嗓子。
“女班时间较紧，今日便是第一课了，”他道，“诸位是女子，修习内容自然与男班略有不同，太学特意先修此册，为的是在尔等心里树立些正气良风。”
洛文英听着不对劲，封先生已经翻开了书册。“我先来念，你们听，不要发问，我念过一段，你们照读。”
他挺直身子。“太学女班第一科，女德。”
洛文英一怔。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