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重逢
烟波人长安2025-03-16 21:424,779

  洛文英被他问得心又提起来。“什么我怎么觉得?”

  “是……”陆雁卿犹豫片刻,“北朝皇帝拒使团入洛城,在你看来,是何种意图?”

  “你如今是朝官,”他补充一句,“想听听你的看法。”

  ……只是因为这个么?

  洛文英定定神,试着开口。“可大可小吧,”她道,“大了说,北朝是不打算与我南朝重修旧好,两边或许会陷入僵局,小了说,保不齐那边皇帝就是真的病了,不算什么大不了的。”

  “何况我听说,”她又道,“北朝李青苹一向懒散,上朝都不愿意,只醉心于木工活儿,诏令等等都是司礼监代劳,他可能也是纯粹不想见使团,未见得就有敌意。”

  说实话,她从来就不喜欢这个李青苹。

  长公主还在时,洛文英见过他几面,好歹也是二十岁左右的太子了,却没有丝毫礼数,见人都直呼姓名,还常常衣衫不整,先帝太凤帝斥责过他几次,也没什么长进。

  除了在东宫摆弄他的木匠手艺,李青苹对旁的也不感兴趣,若非太凤帝就这一个子嗣,群臣催得又急,当初大概不会那么早就立他为太子。

  而且洛文英隐隐感觉,李青苹并不敬重长公主,甚至说,他看长公主,是有些恨意在的。

  长公主安排过镜阁最富才学的女官教他读书,还被他赶了出来,最后只有刚入司礼监的拾玉能与他来往,但拾玉又教不了他,只陪着他玩乐而已,洛文英怀疑,李青苹大字都识不了几个。

  只是长公主从来没说过什么,洛文英也不敢直接对长公主明言。

  或许是她想错了,毕竟她不算了解李青苹,不过看镜阁如今境遇,及长公主葬仪一事,这李青苹,显然不像个善茬。

  而这些,她更不能对陆雁卿说。

  陆雁卿又沉默下来。

  “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洛文英也不是傻子,如今她太熟悉陆雁卿了,一看他的模样,便大概知道他如何做想。

  陆雁卿缓缓点头。“我只怕,白鹿关一事,北朝仍在记恨。”

  “那也是难免,”洛文英叹口气,“终归是我南朝悖约,放任西狄恣肆,北朝多少是会有不满的。”

  “我自己也想不通,”她故意道,“为何监军的右相,临阵却不发兵,在我看,当时的时机,出兵并没什么问题。”

  “当时情形,你都了解了?”陆雁卿忽然问。

  “谈不上了解,”洛文英语气平静,“只是个人所想,不过我毕竟只是个文官,又没打过仗,或许……或许右相有更万全的判断。”

  

  她本来想再试探一下,对于白鹿关的事,陆雁卿是否还知道更多,但陆雁卿并没有接着往下说。

  他沉吟良久,也叹口气。

  “但愿是我多虑了,”他道,“也许便是你说的,江北的皇帝,只是倦于见人。”

  “但使团还是越早回来越好。”洛文英道。

  陆雁卿又点点头。“看殿下如何决断吧。”

  他深吸口气,神情放松了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他道,“和你随意说说话,心底就踏实了几分。”

  洛文英一愣。不等她有所反应,陆雁卿自己先意识到这话说得唐突。

  “没有他意,”他移开视线,“只是……”

  他张张嘴,却说不下去,最后也没说只是什么,又自己收住了口。

  洛文英心下一阵忙乱,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大哥你今日是怎么回事?

  她能感到肩头一侧,陆雁卿身上传来的细细暖意,才发觉两人靠得近了,不由稍稍错后了半步。

  陆雁卿手里还牵着他那匹海良驹。这马乖巧得紧,一路没出多大声响,洛文英一有动静,它还往这边看了一眼。

  陆雁卿跟着侧过头来。“到了。”他突然道。

  “什么到了?”洛文英一头雾水,旋即看见了眼前的谨省殿。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地方,再往前,就是中斋了。

  “你回吧,”陆雁卿稍稍一笑,“耽搁你了一刻,家里也该等急了。”

  仁声坊离皇城不算远,每日洛文英都是走着上下值,陆家夫人多忧,一定要等她归家了,才会回房休息。

  洛文英也点点头。“那……”她一下快不会与陆雁卿言语了,“那你也……早些回去。”

  陆雁卿又笑笑。“好。”

  他笑得温和,洛文英不禁愈发慌乱。她正要赶紧从这人身边走开,冷不丁陆雁卿又开了口。

  “对了,”他神色耐人寻味,“听你的意思,你对北朝皇帝,还有那边的事,似乎知晓不少?”

  他这样说话,洛文英反倒冷静下来。

  “那肯定的,”她随口道,“你别忘了,我在北事司,可是有人的。”

  轮到陆雁卿一怔。他想到什么,轻轻颔首。

  

  ————————————

  

  又两日。南朝。鹤都。

  还未出卯时,洛文英一人走在往皇城的路上。不早朝的日子,上值可以晚些,正好让她一边慢慢走,一边想想这些天来的事情。

  她本以为,梁起鸾要大动南朝律,定会引发朝堂震荡,被不少人质疑,也自然要波及到她,她都做好了又要有一番舌战的准备。

  不想昨日诏书发出去后,群臣却集体保持了沉默,一声反对的苗头都没有。

  大概因为自设立女班开始,梁起鸾就一直维持着强硬的姿态,不容许任何辩驳,加之左右相又顺着皇帝的意思,大臣们审时度势,还是选择了听命。

  只是洛文英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左相还好说,洛文英大致能感觉出来,不管赵慎行内心怎么看待女班女官,面上他还是以皇帝为尊,依从圣意在他眼里显然更重要。

  但右相就……

  入朝已逾五日,洛文英只在早朝时见过夏承言一回,只确认了这是个老成持重之人,还没有与他正面打过交道。

  夏承言似乎也懒得见她,这些时日里,连吏部衙门都极少去过。

  他越是如此,洛文英越不敢放松警惕。毕竟,他身上还有太多疑问。

  不过,无论如何,眼下状况对她是有助益的。皇帝一心要做锐意变革,百官忌惮于皇帝,对女官睁只眼闭只眼,便给了洛文英私下调查,最好的空间。

  虽然始终没什么进展。

  她与谢采薇暗中查了几日,快把吏部这两年的文书翻了个遍,没找到什么异常,沈道真隔一日就来找她一趟,但凭她一个人,一时间要收集起所有皇城司和兵部的消息,也不是容易的事。

  兵部里倒是也有女官同僚,洛文英打着问候的名义,询问过一些情况,但洛文英又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实目的,得到的消息总归有限。

  她只粗略知道,白鹿关北朝失利后,梁起鸾三日里连催了五次发兵,监军的夏承言都置之不理,逼得梁起鸾动了兵部的金牌令,可令还未到,夏承言已经率大军退却,自寻龙江畔的兴州撤回了台州。

  梁起鸾震怒,但夏承言力陈军情对南军不利,有理有据,他也无法,最后只能迁怒于西北应州、兴州与台州的三大卫所,把主事的都事和同知都撤了职。

  而当时的军情,都是往来江北的轻骑回报,夏承言自己处理,兵部没有经受,要等西北三卫将文书整理完送入京,还需些日子。

  看来还是要再等一等……

  想到这里,洛文英吸了一口晨初清冽的凉意,又慢慢吐出。

  天色愈发亮了,四周有一些行人,看见她这个一身官袍的女子,都退让两步,低头快速走开,个把结伴的还窃窃私语。

  洛文英倒是无所谓,坦然地看着他们。

  她途径一条街市,有些早点铺子飘来香气。洛文英晨起没什么胃口,吃得不多,如今还真有些饿了。

  她听着路过的两名男子谈论,什么路口的包子店肉包确是不错,可惜卖空了,只剩下豆沙的,当然那家豆沙的包子也是鹤都一绝,云云,想了想,决定绕过去看看。

  她刚走过一条无人的小巷,不防眼前一乱,悄无声息间,一只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口鼻,把她一把拖进了巷子里。

  

  这人动作实在太快,洛文英完全没反应过来,待要挣扎,那只手又忽然松开,来人一拨她肩膀,将她转向自己,同时另一只手扯下了遮住半张脸的覆面。

  一瞬间,震惊、犹疑、怀念、喜悦……飞速掠过洛文英心头。

  她站着没动,与对方四目相对,眼角忽而一热,再压下去。

  “你……怎么来了?”她哑声问。

  叶开颜还是老样子,高高的颧骨衬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头发紧紧束于头顶,眉眼凌厉,正对向洛文英的刹那,她眼中似也有什么一闪而过,但迅即就涌出来一股怒意。

  “我怎么来了?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来了?”她声音放得很低,却字句分明,“你呢?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你不是死了吗?!”叶开颜豹睁着两眼,厉声问。

  她语含斥责,但更多还是藏着另一层意味。

  “我……”洛文英心底又翻涌起来,一时说不出话。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叶开颜又怒问,“这么大事情,瞒着我很有意思是吧?”

  “来不及,”洛文英平静道,“刺客深夜偷袭,护卫的玄衣卫以命抵命,才让我活下来,还不知道后面有多少人,那个时候,我能想到的只有改头换面,先逃到南边,到江边时,也只剩下我一人了……”

  她想到那一夜,她正带着玄衣卫巡查关外,几名刺客突然凭空现身,堵住了回关的通路,一番死战后,两名玄衣卫护着她奔往荆西道避险,又被沿途的刺客追上,玄衣卫与刺客同归于尽,余下洛文英自己在荒郊野外。

  她想过回白鹿关,但也清楚,要她死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关内说不好还埋伏着多少人,最后她只能委屈玄衣卫里一名已几乎看不出眉眼的死难女子,除掉她的轻甲,套上官袍,又解下一枚玉佩系上,自己换上了南朝衣物,往寻龙江寻船而下。

  那名女子的姓名,她至今都还不知道。当时她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必须要先活下去,不管以什么代价。

  “那后来呢?”叶开颜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我不信你到了南朝,就没有任何机会传个口信回去!你知道这段时日我有多难熬么?我一直以为你真的没了!要不是温大人提醒,我以为以后就再也……我……”

  她的话语声戛然而止。洛文英突然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她。

  “对不起。”洛文英低声道。

  随即又是一句:“开颜,我很想你。”

  叶开颜整个人怔住。她浑身僵直,手悬在洛文英背后,犹豫了许久,还是落不下去。

  “你……你别来这套……”叶开颜艰难道。

  洛文英松开她,撤回半步,吸吸鼻子,笑了一下。

  “你还没回答我,”她道,“你怎么来了?”

  

  她已看清了,叶开颜一身南朝装扮,料想叶开颜是混入自江北回江南的民众,一路潜进鹤都。这对叶开颜来说并不难,她只是没想到叶开颜会来。

  “我也还没问完,”叶开颜不回答,“你如何逃来南边的?”

  “如何……”洛文英被她问得一怔,“在江边买了艘小船,便——”

  她将自己怎么在刺客手中逃走,怎么快天明时寻到一个船家,怎么押了玄衣卫的铁甲换来艘船,等等事宜,简短截说。

  “南朝衣物……”叶开颜想了想,“哪里来的?”

  “你派去护卫我的玄衣卫千户,她身边随时有预备,”洛文英道,“似乎是刚结了往南朝的差事,就转去了白鹿关?”

  她看着叶开颜的神色,觉得有些怪异。“你……在审我?”她问,“你怀疑我不是因为受刺杀,才来的南朝?”

  “我不怀疑你,”叶开颜大手一挥,“连你都怀疑,我还是人吗?”

  “我是想弄清当日的状况,”她道,“你刚才说,白鹿关的刺客有不少人,但朝廷里给的消息,刺客合共只有三个。”

  洛文英又一怔。“三个?”

  “对,”叶开颜点点头,“三个,说都是西狄人,这事是大理寺查的,我手底下人还没到,三个刺客的尸体就都给烧了。”

  “三个……”洛文英皱起眉头,“也即是说,有人赶在消息暴露之前,就处理掉了其余的尸体。”

  “只能是这样,”叶开颜道,“刺杀你的人,确实是狄人?”

  “穿着狄人的衣服,拿的也是狄人的兵器,”洛文英道,“但,不是西狄人。”

  叶开颜眉毛一扬。

  “我起初也以为是,”洛文英又道,“可后来想想,他们明显不是西狄的口音与作风,一举一动,都与北朝人更像。何况西狄人刺杀我,没有任何道理,他们已经退军,我又连将领都不是,杀我对他们并无好处。”

  叶开颜吸口气。“那就是——”

  “是朝廷里的人做的,”洛文英也点点头,“不过推到了西狄身上而已。”

  “所以你问我为何不想办法知会你,我做不到,”她继续道,“且不说我在这边身不由己,就算有时机,不清楚背后指使者是谁,我便不能让北朝朝廷知道,我还活着。只有我死了,他们也才可能露出马脚。”

  叶开颜盯着她看了一阵,神情似乎安稳了些。

  “但你又如何知道,我没有死?”洛文英问,“你查过了?”

  “没有,”叶开颜摇头,“是温大人暗示我的。”

  “老师?”洛文英心里一阵紧张,“她怎么样?”

  “还关在天牢里,”叶开颜道,“皇帝拖着案子不办,温大人出不来,还好没人为难她,监司也算自己人,倒没吃苦。”

  洛文英稍稍放心了些。“你说她暗示你,意思是,老师知道我没死?”

  “大概吧,”叶开颜点点头,“她没明说,只说我需谨慎,眼见也不一定为实,那时我还没太反应过来,但后来又有人提醒了我。”

  “谁?”洛文英有点意外。

  “大理寺司务周子容,”叶开颜回答,“你认识么?”

  “周子容?”洛文英眉头又蹙起来,“有些印象,但没怎么来往过,他为何——”

  她没能把话说完,叶开颜面色一滞,突然提起了警觉。

  洛文英也听到了,离她们不远处,巷子外,有细密的马蹄声在接近。

  

继续阅读:第五十六章 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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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女应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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