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僵持
烟波人长安2025-03-18 19:465,110

  “缇骑,”叶开颜小声道,迅速又戴上了覆面,“来不及细说了,见到你就好,我是来带你走的。”

  “镜阁很危急,必须要你回去主持大局,”说着,她伸手拉洛文英,“你快随我回去。”

  洛文英却站着没动。

  “我还不能走。”她道。

  “为什么?”叶开颜有些急了,“镜阁你不管了?你现在到底——”

  “一两句讲不清,”洛文英按住她的肩膀,“你先听我说,我如今行动不便,两日后,子时中,你到城南的来月坊,去来月寺外等我,拼上这条命,我也会去见你!”

  “不是,你——”

  “听我的!”洛文英压低声音喝道,“我信你一定可以自保,更不会骗你,记住,两日后,子时中,来月寺见。”

  叶开颜还在犹疑,但缇骑的马蹄声已越来越近。

  “快走!”洛文英推了叶开颜一把,“从巷子另一头走!”

  叶开颜又看她一眼,咬咬牙,拔腿跑开。

  但她没有从巷子另一头出,而是紧赶两步,纵身而起,手在旁边墙上一撑,两个起落,就翻过了快有两人高的屋子,消失在顶上。

  ……忘了她还有这一手了。

  洛文英心里稍稍安定一些,整理好面容,扭头沿原路出去。

  刚走出巷子,她就吓了一跳,一匹高头大马正横在她身前,险些教她一头撞上去。

  “啊!”洛文英发声喊,连忙后退,眼底已看清了,这是陆雁卿那匹全鹤都独一无二的海良驹。

  “你?”陆雁卿稳住海良驹,跳下马,疑惑的视线立刻投上来,“你不去皇城,在这里干什么?”

  他似乎正赶往衙门,但不算急迫,放马在街上缓行,身后还跟着两名一样骑着马的缇骑。两名缇骑一看是她,忙不迭翻身下来,仓促行礼。

  洛文英稳稳心神。“我……”她心念一转,“我想抄个近路,去后面包子铺买两个包子吃的,可去了说肉包都卖完了,就又回来了……”

  短短一瞬,她已经想好了一整套借口,倒是没有一句错漏。

  陆雁卿眯着眼打量一下她,放松了神情。

  “饿了?”他柔声问。

  “没有没有,”洛文英摆摆手,“早饭吃了不少的,就是……馋了。”

  两名缇骑憋着不敢笑,转瞬间,陆雁卿的眼神冲他们递了过去。

  “去买两个肉包子。”他沉声道。

  “不用不用,”洛文英赶紧拦住他,“我真的不饿,买不到就买不到了,而且,兄长,你怎么能这么使唤别人……”

  她说得恳切,陆雁卿也反应过来。“也是。”他点点头。

  “我送你去皇城。”他又道。

  “也不用,你又不顺路,”洛文英摆出陆静姝的气势,“哎呀你赶紧去你的衙门吧,三个缇骑押着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犯了什么事呢,我还做不做官了。”

  陆雁卿再想一想,还是点点头。

  “那你小心些。”他道。

  “我在京城,能有什么危险,”洛文英笑笑,“我先走了,回头家里见。”

  她紧赶两步,又回过头。“你可别跟着我啊。”

  陆雁卿不说话,看她走远了,扭头看看身后。两名缇骑正在偷笑,看见他的眼神,火速收紧面色,默默骑到马上。

  陆雁卿重又上马,却不催马前行,先斜抬起头,望了一眼旁边巷子的上方。

  “大人,怎么了?”一名缇骑问。

  “没什么,”陆雁卿收回目光,“走吧。”

  

  他心里想着事情,慢慢回了十三所,所外正有一名千户在等。

  “陆大人,”千户看着他下马,顺手递上一封书信,“江北的弟兄昨夜回报,昨日中午时候,使团已经起行,今日里差不多能到晨风渡口,有船去迎了,按大人此前吩咐的,所里也拨了人去护卫,刚走不久。”

  “好,”陆雁卿随口道,“去了多少人?”

  “两个百户,各带一个百户营,”千户答,“合快三百人,一队自零雨渡先出,往江北南事司驻扎,一队跟北事司接使团的船只走。”

  北朝打理江南事务的称南事司,南朝对应的,便称北事司,这规制是当年庆安帝与长公主议定,三十年未变。北事司所在零雨渡,离鹤都不远,是如今江北往江南唯一的官渡。

  对此陆雁卿都已很熟悉,但千户言及北事司,他还是思忖了片刻。

  “北事司新去的女官,有听说什么消息么?”他问。

  千户一愣。“这还真不知道,”他道,“我找那边的线问问。”

  “不急,”陆雁卿道,“主要看看她情况如何,此人很重要,不要出什么岔子,必要的时候,点一点北事司提举,就说我说的。”

  千户一口答应下来。

  陆雁卿展开信看了看,捏成一团,抬脚往指挥使所走。

  使团一事,勉强算是尘埃落定,只要缇骑和北事司接到人,平安归来,还可说是给两边修好留了一线可能。

  皇帝那边,兴许可以放心一些。

  两日前,他赶在入夜时进了中斋,将使团送回来的信给了梁起鸾,梁起鸾默默看过,往手边一放,就开始摸他的铜炉。

  “这信,你看过么?”半晌,梁起鸾开口问。

  “没有。”陆雁卿答。

  “看看吧。”梁起鸾把信丢给他。

  陆雁卿拿过信,仔细展开,信的字迹粗放,不成章法,勉强能辨认出来,起头便是八个字,“朕本须陀,不知有梁”。

  后面写得不太通顺,更难读,不过陆雁卿大概能懂,北朝李青苹的意思,你梁起鸾跟我就不是一家人,什么寒暄客套的就不必了,使团也别来了,我登基是父终子继,跟你南朝和过去的大梁都没关系,不需要你道贺,也不需要你吊唁,往后也别再说什么同出一源之类的话。

  陆雁卿好不容易看完,抬头看了看皇帝。

  “他这意思,”梁起鸾仍旧面无表情,“是要与我南朝彻底分割了。”

  “也不好说,”陆雁卿宽慰他,“北朝承明帝性子懒,或许只是找个由头不见人,何况他只说不必道贺与吊唁,也没说往后两边便不相往来。”

  “若他真有一刀两断之意,最初也不会同意使团过江,”陆雁卿又道,“如今两地仍旧联系紧密,未有差错,殿下还是放宽心,隔些时日,再派使团探一探。”

  

  梁起鸾不说话,末了长叹一声。

  “雁卿,你知道零雨渡,为何叫零雨渡?”他怔怔看着手里的铜炉,忽然问。

  “知道,”陆雁卿一顿首,“昔年先帝孤身自渡口过江,赴江北见长公主,恰有微雨起,天边却一道孤光划开阴云而下,正落于船头,先帝感慨,便将渡口更名为了零雨渡。”

  梁起鸾先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只说了一半。”他道。

  “一半?”陆雁卿扬起眉。

  “零雨渡之所以更名零雨渡,除却那场微雨,也是承自先梁传下来的一句诗,”梁起鸾喃喃道,“晨风起双城,零雨被春草。”

  “这是先帝在生时,私下对我说的,”他又道,“晨风恰对零雨,彼此相映,先帝的意思是,江南江北虽分隔两地,却永结一心,终有一日,或可风雨调和,重归一统,而这,大致也是长公主所想。”

  “先帝渡江后,两边广修官渡,通商通使,除却女官,形制上也互有效法,”梁起鸾拍了拍铜炉,回忆道,“逢年节,都紧密着相往问候,你该也记得,你我年少时,有段日子,北朝那边的书史典籍,都是可以读的。”

  “是殿下读了,我没怎么读。”陆雁卿坦陈。

  梁起鸾笑了笑,随即再一叹。“可谁想,三十年下来,却渐渐紧张了,”他道,“自先帝久病不愈,南北就少了往来,北朝之事慢慢都成了禁忌,到我登基,官渡更关得各自仅余一处,姓李的又是这副模样,如今情形,再不同以往。”

  他想一想,手紧把住铜炉。“按理说这不全与我有关,能保持现状也不算坏事,可我实在也不愿,先帝与长公主稳下的情势与南北联结,到我这里,彻底断了。”

  陆雁卿听着,默不作声。

  “唉,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梁起鸾又笑了,眼神渐渐亮起来,“搞得老气横秋的,没意思。”

  “罢了,”他站起身,“李青苹不愿见使团,那便不见,我也不需这么上赶着,你去通知使团,尽快返回吧,再多派些人去,别让使团出事。”

  “明白。”陆雁卿道。

  眼下想起这些,他不免也长出了口气。

  皇帝的感叹不无道理,虽然陆雁卿从前仅是缇骑千户,不参与政事,但也能察觉,先帝病痛缠身后,朝廷里对北朝的抵触便日有滋长,梁起鸾登基前一年,又发生了南朝商团在寻龙江上游北岸被洗劫的事,商团三十一人尽数被杀,更是激怒了大半个朝廷,百多名大臣齐聚谨省殿外,高呼必要给北朝以惩戒,否则就不走。

  先帝拖着病体,亲自往殿前劝说,无济于事,还是主事的右相站出来,拍着谨省殿的大门痛斥群臣,才把事态平息下去。

  但最后右相还是做了折中的处理,主持关闭了除零雨渡外的其余三个官渡,一月后,北朝紧跟着,也将江北的官渡关到只剩了晨风渡一处。

  两边就这样不清不楚地僵持着,直到最近的风波,又把问题抬了上来。

  使团被遣返的消息,这两日渐传入朝臣耳中,不少人对此多有激愤,兵部甚至有了借此一战的声音,虽然未敢放在明面上说,但陆雁卿总是能知道的。

  昨日早朝,也有大臣提议,断掉与北朝的织物贸易,给江北以震慑。江南织造发达,京城谢家凭借在织造司两任提举,就跻身世家之列,在和北朝的官家贸易里,这也占大头,江北素来是以马匹及毛皮交换。

  断绝织物,无异于向江北释放敌意,是以梁起鸾没有采纳,加上左相也明确反对此时与北朝对立,好歹是暂时无碍。

  右相倒是没表态,或许因着白鹿关一事在先,他不便说话。

  只是陆雁卿隐隐有怀疑,如今的情形,与白鹿关并无太大干系,或者说,白鹿关,也是这里面的一环。

  他想起洛姑娘几次询问,究竟为何在白鹿关前,南朝不动兵,更觉不安。

  不过一想到她,陆雁卿心里就乱起来,强行把这些想法又压了下去。

  他一路想着,快将走到指挥使所,一抬眼,先看见一个人。

  

  成璧那瘦削沉郁的身影,什么时候他都能认出来。此刻成壁就站在指挥使所的屋檐下,低着头,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

  “怎么到这里来了?”陆雁卿收起心绪,走过去打招呼,“有什么事?”

  成璧看他一眼,却不说话,手往背后放了放。

  陆雁卿熟悉他的做派,也不多问,笑了笑,开门把他迎进去。

  “你如今复了千户了,”他背对成璧说着,自顾自预备去洗手,“怎么也不见你高兴,别老沉着张脸,明快些,你底下人也好做。”

  前日,经皇帝核准,成璧正式回归了千户,官复原职,因为此前的腰牌销毁了,新腰牌吏部没做完,还在等,但已经可以完全以千户一职活动。

  陆雁卿在其中走动颇多,只是没对成璧提过。他知道成璧心气高,有些事情,不让他知道比较好。

  成璧还是不说话,从后拍了拍陆雁卿。陆雁卿一转身,就看见成璧拎起手上一提三个纸包,送到他眼前。

  “这……什么?”陆雁卿没懂。

  “茶。”成璧吐出一个字。

  “茶?”陆雁卿抬起眉,“给我做什么,你忘了?我不喝茶。”

  “不是给你的,”成璧摇摇头,“给吏部。”

  陆雁卿渐渐反应过来。“你复职了,要示好吏部,所以让我把这茶转交给吏部甘侍郎?”

  成璧点点头。

  “你在想什么,”陆雁卿哭笑不得,“我是对你说过,平时多与朝臣走动,可也不是这么直来直去的办法,何况吏部只是照章办事,真助你复职的,是右相大人。”

  “那就给右相。”成璧手拎着茶,还悬在半空。

  “拿回去,”陆雁卿把茶推给他,“右相大人是手黑,但也没到雁过拔毛的地步,且这点茶,他根本看不进眼里,拿回去吧。”

  “是好茶。”成璧不为所动。

  “既然是好茶,你就拿回家,给令堂喝,”陆雁卿道,“你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有好东西,该先紧着家里母亲大人,右相那边,需要答谢的,我自会处理。”

  他认真看一眼成璧,成璧虽有些不情不愿,还是把手放下,收回了那提纸包。

  “你别多想,”陆雁卿拍拍他肩膀,又转身去水盆,“你能复职,主要还是你立功在先,否则别人就算有心,也没有提携你的由头。”

  成璧沉默片刻,忽然问:“那日你为何一人在河边?”

  

  陆雁卿手在水面上停了一瞬。

  “有线报说云县那边有动静,”他洗起了手,“不是大事,我便也没带人。”

  “我看你从地上捡了东西。”成璧又道。

  “我是想看看,有没有能弄清这伙人身份的,”陆雁卿语调平静,“还以为能捞到个腰牌之类,结果就是块木头片子。”

  他兀自笑笑。“说起来也是倒霉,刚打马到河边,就撞上北朝的暗探,幸好你从那里过,帮我把人杀光了,不然——”

  “我没杀人。”成璧插话道。

  “是,”陆雁卿面不改色,拿过铜盆边的方巾擦手,“你到的时候,我已经把那十来人清干净了,但万一后面还有人呢?你自然是出了力的。上头记了你的功,你领下来就是。”

  他再度回身,看看一脸沉闷的成璧。

  “好好做你的千户,”陆雁卿又道,“不出错漏,将来还可升迁,令堂在陆府做了多年的活儿,我母亲大人也一直记挂,你往上走,她知道了也开心。”

  这是句假话。陆夫人虽然体恤成璧母亲,但素来不喜欢成璧,嫌他人不明快,成璧犯事后,也明令陆雁卿别再把成璧往家里领,只是陆雁卿没告诉过成璧。

  成璧面色放缓了一点。“静姝也会为我开心么?”他没头没脑地问。

  “静姝?”陆雁卿一愣,怎么提到静姝了?

  他还没想好怎么往下说,有人快步过来,站到了指挥使所门外。

  “何事?”陆雁卿问。

  “吏部来人递话,”来人道,“说成大人的腰牌做好了,叫成大人去领一趟。”

  “哦,你快去吧,”陆雁卿对成璧道,“领了腰牌,就正式复职了。”

  “回来你就去正中所,”他又道,“往后你还是在那边行动,都是你熟悉的弟兄,方便,职务上同以前一样,就当你没变动过。”

  成璧点点头,跟着来人离开。

  陆雁卿在他身后看着,轻轻皱了下眉头。

  他实在没懂成璧的意思,不过如果是真的静姝在,大概也会为成璧高兴,他兄妹二人从小和成璧一起长大,成璧母亲搬出陆府后,陆雁卿和妹妹也常去找他。

  静姝把成璧当半个哥哥看,相比陆雁卿,她待成璧还更和善些,也每每有静姝在的时候,成璧才看着不那么阴沉。

  只是如今……

  陆雁卿走出指挥使所,望了一眼皇城东衙的方向,心底隐隐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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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女应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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