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张氏
烟波人长安2025-02-08 09:293,841

  半个时辰后。景县。县衙。

  “你说你认得这玉佩,可当真?”洛文英站在县衙大堂里,问对面的民妇。

  “当真!”民妇两手各搓着衣服一角,面色惶恐,但中气十足,“我可不敢骗大人,我当真认得!”

  县衙大堂里万分安静,女班有二十二人,加上纪如玉,全聚在了大堂,还有几个三班六房的人也在,余下的衙役除了当值的,都在大堂门口往里探头探脑。

  县衙大门紧闭,洛文英把骨骸和民妇带进来之后,就关上了大门,皂隶严守,把闲杂人等拒之于外。

  巡捕房里,仵作和洪捕头正在查验骨骸。仵作特地点了沈道真去,说沈道真有天资,能帮上忙。沈道真头一次透出了兴奋,一句话没说就去了。

  洛文英扫一眼四周的同僚。“如何证明你认得?”她问那民妇。

  “大人可以看玉佩上,”民妇神情坚定,“是不是有一块浅绿的斑?形状像、像个锅铲子,大人认一认。”

  洛文英仍旧用手帕托着玉佩,翻来覆去看看,果然在玉佩背面看到小小一块铲形的斑纹。

  “还真的是……”她喃喃道,“你如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大人不知道,”民妇飞快地说,“我跟刘家大娘子是同一年嫁到县里的,那年她也就十八九,我二十,我们两家隔得近,常能碰上,她呀家里条件比我好,打小没学过啥东西,就找我学缝衣服,她学得倒是真快,当然也是我会教,大人是没见过我那手针线——”

  “等下,等下,”民妇说起来就不停,洛文英好容易找到个打断她的气口,“你先说玉佩的事,别的且不提。”

  “啊,是,”民妇喘口气,“这个玉佩吧,她是从家带来的,这东西可不常见呐大人,咱京城这边产的是黄玉,你看这么深的绿玉,那都是更南边才有的,可贵了,一般人家可不舍得给姑娘,也就是她家里人疼她,才——”

  气氛原本紧张,却给她搅活络了,几个衙役都在偷笑,谢采薇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洛文英只能再打断民妇。“说你怎么知道这玉佩的。”她无奈道。

  “啊,是,”民妇又搓搓手,“我吧,跟她关系好,她就给我看了,我喜欢得不行,得空就摸索摸索,所以记得深,咱这县里就没有一样的玉佩,化成灰我也敢这么说。”

  好歹说到重点了。

  洛文英吸口气。“听方才县里人的意思,刘家大娘子走失了?”她又问。

  “是呀!”民妇道,“我想想……得走失二十年了,对,二十年了,那会子我们嫁过来也就三四年,年轻着呐,可大人看我现在……”

  她拘谨起来,伸手理了理头上的头巾。她脸上有些皱纹,鬓发也白了一些,但精神看着仍然很好。

  “大人,”民妇犹豫一下,又道,“那骨头,不会真是刘家大娘子吧……”

  洛文英心想不是你认出来的人么,俄而明白了她的意思。

  “还不确凿,”她道,“或许只是玉佩是她的,人不是。”

  “唉,”民妇叹口气,“不是就最好了,她也是个苦命的人呀……”

  

  她眼角红起来,抬手去擦了擦。洛文英听她说得奇怪,赶紧问:“你说她苦命,是何意?她又是怎么走失的?”

  民妇抬起头,看看周围的人,像是下了些决心。

  “大人不知道,这刘家吧,是县里的大户,有些钱,按理说刘家大娘子嫁过来该享福,可是……”她压低了声音,“刘家男人待她不好,常打她的。”

  洛文英一愣。“打她?”

  她看向大堂里的衙役。几个衙役慌忙摇头。“大人,这个我们可不知道。”一人说。

  “你又如何知道?”洛文英再问民妇。

  “我亲眼瞧见过!”民妇睁圆了眼睛,“她来我家取东西,袖子没遮住,胳膊往上好几道印子呐,我问她,她说是叫路边的狗挠的,那狗咋会这么挠人呢?肯定就是刘家人打的。”

  洛文英渐渐锁起眉头。“还有呢?”

  “还有……”民妇快把衣服搓烂了,“我听说啊,刘家男人打她,是因为她生得好看,说她是狐媚子,总在外头与男子往来——”

  “胡婶,”又一名衙役高声道,“话不能乱说,刘家在县里是什么地位,刘老爷也大方仗义,哪能这样说别人?”

  民妇吓得缩了一下。“大人,我也都是听说……”她声音越来越小。

  洛文英点点头。“你再说下她走失的事。”

  “就是……二十年前吧,”民妇回忆着,“我寻思那几日都没见刘家大娘子,还以为病了,后来就听刘家传出来,说人出了趟门,就不见了,我记着也是报了官的,那会子挺乱,附近老有些盗匪啥的,就都怀疑人是被掳走了,找了好一阵,也没找着,再往后,刘家男人也娶了新人,就没再找了。”

  “大娘子家里人呢?”洛文英问。

  “她家离得远,”民妇答,“再说了,女儿都嫁人了,跟家里就没关系了,知道肯定是知道,但也没来人。”

  洛文英眉头越皱越深。

  “走失报官的事,你们知道吗?”她问衙役们。

  衙役们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末了一人苦着脸道:“陆大人,小的们那会子才多大,还没进衙门呢,知县都换了几任了,这谁能……”

  “对了!”另一人忽然喊道,“杨头肯定知道!杨头在这待了得有三十年了吧?”

  三十年?洛文英又是一怔。她记得南朝官制上,典史没有做这么久的,正常五六年就该升了。

  话说,杨典史呢?

  她早命了衙役去请,但这么久了却还没到。

  洛文英想了想,又问了些大概,便叫人把民妇好生送了出去,正打算再差人去典史房,大堂外,仵作、捕头和沈道真一起走了进来。

  

  “大人,”仵作对她一拜,旋即递上一张纸,“查清了,从骨骸上看,此女的年纪、身高等等,大致已能得出结论,都记在这里。”

  洛文英谢过他,接过纸张,又听到仵作说:“大人身边这位沈姑娘,真是聪颖过人,小人从事仵作多年,还从未见过能如此无师自通的,年纪这么小的女子就有这样本事,小人实在佩服。”

  被他一夸,沈道真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顺手拉住洛文英衣服,但须臾间又松开了手,往谢采薇那边挪了挪。

  洛文英依然感觉她今日很奇怪,但顾不上多想。仵作给的那张纸上,估量了那具骨骸所对应女子的一些特征,年纪上推算为二十往上又远不满三十,倒差不多能与方才那民妇说的能对上。

  十八九嫁过来,三四年后失踪,可不就是二十出头。

  骨骸埋在地下的时间,也在二十年上下,也与刘家大娘子走失的年数对上了。

  但其余的,就算知道了,她也没办法确认这便是刘家大娘子。

  “徐捕头,”她问快班捕头,“你来衙门多久了?”

  “我?”徐捕头一愣,“五年多。”

  “那——”

  洛文英刚起个头,徐捕头反应倒快,直接开口。“大人要是问刘家大娘子的事,我也不知道,”他道,“只知道她失踪了二十年,二十年前我才十岁,大人要问还是得找杨头。”

  “杨头怎么还不来?”他也发现典史不在,扭头问一名手下。

  手下摇头。“刚去叫过了,杨头说一会儿就来,可能有事耽搁了?”

  徐捕头挠挠脸。“不行大人叫刘家人来认认?”

  “不对,”他一拍脑袋,“都成这样了,亲生父母也认不出来啊……”

  大堂里无人说话。女班人等都被这起死了人的案子震住了,谁也不敢吭声,一双双眼睛在洛文英和徐捕头身上来回巡睃。

  “静姝,怎么办?”谢采薇凑过来,小声问,“凶杀的案子,我们处理不了吧?要不要找你兄长帮忙?”

  洛文英想了想,摇摇头。她收起纸张,揣进怀里。

  “辛苦各位,”她道,“大家原样办公,事情不清楚之前,还勿声张,徐捕头,有劳你带兄弟们安抚一下县衙外的民众,喊他们回去。”

  “你呢?”谢采薇又问。

  “我去找杨典史。”洛文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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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典史房在大堂后侧,三间平屋,两间作巡捕房,一间独给了杨典史。洛文英没走多远都到了门口,抬手敲敲门。

  “谁啊?”一个慵懒的声音自里传出。

  “杨典史,是我。”洛文英平静道。

  少顷,门开了,杨典史看见她,先叹了口气。

  “陆大人。”他点点头,自顾自转身进屋,在一架子文书前坐下,伸手烤着火炉。

  他每次见女班的人都是爱答不理的模样,洛文英也懒得跟他计较。“刚才叫人来请杨典史,杨典史怎么不去?”她开门见山。

  “忙。”杨典史甩过来一个字。

  “忙着烤火?”洛文英故意问。

  杨典史笑了笑,没吭声。他约莫五十上下的年纪,瘦得像把干柴,看着比这岁数的人还更虚弱一些,稀疏的胡子胡乱支棱在脸上,一双眼睛倒是清亮。

  洛文英也不说话,静静在屋子里找了把椅子坐下,就盯着他。

  良久,杨典史又叹口气。

  “为刘家的事来的?”他问。

  “你知道?”洛文英反问。

  杨典史却不答,晃晃悠悠站起来,面对着一摞摞的文书。“刘家大娘子张氏,”他嗓音洪亮,兀自说道,“庆安十二年嫁入景县刘家,庆安十六年,八月,刘家家主刘泰县衙鸣鼓,称刘张氏因事外出后,迟迟不返家,疑为走失,经县衙上下遍寻一年,未果,刘泰再娶,不予追索,撤案,积压至此。”

  洛文英听着,仍旧不说话。

  “刘张氏,走失时年二十三,”杨典史又道,“着浅葱夏衣,高五尺二寸,面瘦颅圆,身上常配玉佩一枚,铜青色,系红丝线,环形。”

  这些话他是一口气说出来的,仿佛一字一句全记在心里。说完,他转身朝向洛文英,轻轻一笑。

  “陆大人,我说的一些细节,与仵作给的定验,该大差不差?”他问。

  洛文英心跳得紧,面上还是平和。“验尸之事,杨典史倒知道得很多。”她浅笑道。

  “做典史,衙门里不留些耳目,是不行的。”杨典史也很坦然。

  “那杨典史算是确认了,那具尸骸,便是刘家大娘子,刘张氏?”洛文英又问。

  “只能是她,”杨典史道,“我在景县三十年,经受走失案合共一十四起,这般年轻的女子,仅此一人。”

  “她大名呢?”洛文英再问。

  “女子嫁人,哪还有什么大名,”杨典史笑笑,“大人这是强人所难啊。”

  “好了,”他拍拍身上官服,又在炉子前坐下,“陆大人可以叫刘家来领人了。”

  “不能是外县的人?”洛文英坐着没动,“杨典史这么笃定?”

  杨典史似乎愣了一下。

  “也可以是,”他随意道,“大人不放心,可以再查查。”

  洛文英还是没动。她又盯着杨典史看了一阵,才站起身,刚走到门边,身后杨典史的声音又悠悠传过来。

  “大人只管叫刘家认尸领人,别的事情就不要管了。”他道。

  洛文英猛地站住。“杨典史何意?”她问。

  视线里,杨典史只露着个后背。“我说此事到此为止,让刘家把尸骨收走安葬即可,至于人怎么死的,大人不要管。”

  “为何?”

  杨典史慢慢回过头。“这事,大人管不了,也管不起。”

  

继续阅读:第四十章 不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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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女应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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