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从云兀自想着从前,忽然听见丫鬟们由远及近的请安声。
她抬头看去,正看到周承轩匆匆赶来。
她站起身来,同周韵灵一起向周承轩问安,周承轩眼风都没给她们一个,越过她们向三皇子迎去。
“见过三皇子!”周承轩行了大礼,“三皇子屈尊驾到,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安从云撇开眼睛,虽然他是周韵宁的父亲,不是她的父亲,可她也实在看不惯他那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
“别来这一套,你之前说的琴在什么地方?”三皇子似是早已不耐烦了,直截了当地问道。
“在这里,在这里!”周承轩扬声叫人,不一会儿便有两个小厮,小心翼翼地抬着一架古琴进来了。
三皇子转头看向陆元白,陆元白上前仔细瞧了一番,对他点了点头。
“这琴是前朝云舒大师亲手所制,云舒大师一生只为皇家制琴,所有的作品都被藏在国库中,只有这一架,是还未做完的时候,云家便遭遇变故,被抄家流放,所以才流落在了民间。”周承轩捋着胡子道,“下官偶然间瞧见了这架琴,不忍见宝物蒙尘,便买了下来,后听闻三皇子颇通音律,就斗胆请三皇子来一观。”
安从云听了险些笑出声来,也不知道周承轩到底是听谁说的三皇子颇通音律,三皇子确实文武双全,唯独曲艺上一窍不通,曾听了陆元白的馊主意,半夜在卫曼青的窗户底下吹小调,惹得卫曼青忍无可忍,开窗泼了一盆水,将他浇成了落汤鸡。
三皇子摸了摸那架琴,问道:“你花了多少银子买的?”
“五千八百两银子。”周承轩答道,“那掌柜知道这古琴并非凡品,但却并不知是云舒大师所制,故而只开价五千八百两……”
“好,这琴我要了,等明日我会叫人送八千两银子给你。”三皇子打断了他的话。
“这……”周承轩没想到三皇子这样直白,“这琴并非银子能够衡量的……”
“嫌少?那就一万两。”三皇子不耐烦地说道,“一架古琴罢了,你转手便赚了四千二百两,还觉得不够么?”
周承轩反应过来,立刻辩解道:“下官并非此意!这琴本就是下官买来想送与三皇子的,常言道宝剑赠英雄,这琴自然也要赠与能懂它的人……”
“我不能白要你的东西,若是我不给你银子,岂不就是欠了你一个人情?人情债可比银子重多了。”三皇子说道。
“下官并非想借此攀附……”
“好了,不必说了,我的侍卫就在府外,等会儿你把琴交给他们就行。事情办完了,走吧!”三皇子说完便站起了身,干净利落地抬腿往外走去。
“如今已经晌午了,府中备了宴席,三皇子何不……”
“今日我要进宫陪母妃用膳,”三皇子抬出了德妃娘娘,“诚意伯的心意我领了,告辞!”
说罢,三人便走了出去,转眼间身影就消失在了他们眼中。
周承轩呆在原地,没想到自己花了那样大功夫寻来的古琴,只让他同三皇子说了这么几句话。他这些年一直钻营,只是没有什么门道,诚意伯府已经没落了,便是从前的那些姻亲,见了他脸上虽笑着说些客套话,却没有一个肯帮他一把。
半年之前他终于得到了一个机会,在请朋友喝酒的时候,有个人说从三皇子的幕僚口中得知,三皇子正在满长安城寻找前朝古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承轩花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才从西域那边追回了云舒大师的古琴,就想着借此能同三皇子搭上话。
如今话是搭上了,却不料三皇子竟是这样一个性子,连客套话都不肯多说一句,只当他是一个中间商贩,转手便将琴买走了。
安从云看着他的脸色忽白忽红,憋笑差点憋出内伤来。
三皇子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能花钱的事,他绝对不会犹豫,毕竟德妃的母家手握着江南通往京城的商道,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三皇子小时候曾在外祖家中生活过两年,所有事情对他来说,都是生意,周承轩的用意他当然知道,只是对他来说,一万两银子能解决的事,总好过以后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承诺。
至于他为什么要四处寻找古琴,当然是因为卫曼青喜欢。说起来周承轩这琴寻到的时间刚好,下个月便是卫曼青的生辰,三皇子拿着这架古琴送过去,也许卫曼青对他的印象能稍稍有些改观吧?
安从云方才还在疑惑为何这三人出现在诚意伯府,眼下倒是都明白了,原来是周承轩给三皇子递了话,说寻到了云舒大师的古琴,三皇子自然要来亲眼看看,只是他也认不得真假,于是就要拉着陆元白,至于卫言昭,陆元白在哪里,他就跟着在哪里凑热闹。
周承轩心中恼了半晌,才想起两个女儿还在一旁看着,于是伸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咳了一声道:“为父今日来得有些迟了,未能同三皇子和两位世子爷多交谈一会儿,为父未到的时候,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安从云低下头,假装没听见。她还没忘记那天周承轩对着林姨娘的当胸一脚,无论有没有情谊在,林姨娘总归是陪在他身边十几年,他却能在盛怒之下毫不犹豫地打了她,这样的男人她从心底看不起。
周韵灵笑着说道:“女儿是个笨嘴拙舌的,不会说什么话,只能陪着三位贵客在园中逛一逛罢了,倒是三妹妹,方才好似从前与镇国公世子相识一般,直接唤出了世子的名讳,卫宁王世子也同妹妹颇为亲近呢!”
“果真如此?”周承轩听了,眼睛一亮,看向安从云。
“可不是么,三妹妹不小心撕破了二妹妹的裙子,说是一个小丫鬟绊的她,卫宁王世子特地站出来给三妹妹作证呢!”周韵灵玩笑般说道,“若不是我同三妹妹时时在一处,只怕要以为三妹妹不知何时认识了两位世子爷了。”
她特地说了周韵珊裙子被撕破的事,按照她的经验,父亲此刻应当沉下脸来责骂周韵宁了。两个庶妹里面,何姨娘所出的周韵珊更讨父亲欢心,寻常两人起了争执,父亲都会更偏心周韵珊一些。
谁知周承轩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问安从云道:“宁儿,那卫宁王世子当真替你说话了?”
安从云被他盯着,不得不点了点头,说道:“正是。”
周承轩脸上的恼色一扫而光,喜上眉梢。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安从云,仿佛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宝物,安从云被他的目光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女儿!”周承轩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当年你出生的时候,半边天空都是紫霞,为父当时便知道,待你长大了,肯定会有一番造化的!”
周承轩莫不是被三皇子刺激到了?安从云只觉得莫名其妙。她往旁边侧了一下身子,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周承轩的手。
周承轩毫不放在心上,仍旧热络地问道:“宁儿,你如今身子如何了?今日到这花园里来,怎么没多叫几个丫鬟跟着?前次我叫人送到你院里的衣裳,你瞧着可有喜欢的?怎么穿得如此素净!”
“我那院子统共就只有三个丫鬟一个婆子,若是都跟着出来了,院里的活计谁做?”安从云不大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样热情,心中警惕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在心中默念。
“三妹妹这样好的相貌,无论穿什么,都能叫人一眼便瞧见。”周韵灵在一旁捂嘴笑道,“要不我们都离得那么远,卫宁王世子怎么就能在那么多人里面,单单瞧见妹妹被一个小丫鬟绊倒了呢?”
她三句话不离绊倒这件事,安从云听了心中火大,不由道:“可不是么?还好我生得漂亮,若是就长了一张平平常常的脸,只怕做什么事旁人都不会注意到,这冤屈也就洗不白了!”
周韵灵仍旧笑着,只是眼里的光冷了下来。她自己便容貌平平,与两个庶妹一同去别家的时候,旁人拉着两个妹妹夸赞她们貌美,到了她却只赞她温柔得体,知书达理。
三妹妹分明是话里有话,讥讽她相貌平平不说,还暗指桃儿做的事后面有她的手脚。
“哦?宁儿你竟是受了委屈?”周承轩立刻问道,“方才灵儿便说有个小丫鬟绊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安从云将方才的事讲了一遍,周承轩的脸阴沉了下来。
“胡闹!”他对这周韵灵说道,“咱们府里什么时候出了这样没规矩的丫鬟?削尖了头想往内院钻便罢了,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害得主子丢脸!你母亲前些日子说如今你年纪也大了,叫你帮忙理家,为父本想着,将来你嫁到别人家去,总会遇到这些事,不若现下便开始练着,谁知你自己的贴身丫鬟竟都这般不懂事!”
“是女儿管教不严,才生出这样的事端。女儿已罚了春鸢一个月的月银,桃儿也赶出了府去,往后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周韵灵低头道。
“如此也算妥当。”周承轩点点头,又端着架子同两个女儿说了几句话,便背着手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