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从云迅速将盒子放了回去,三下两下便将床铺重新恢复了原样,忍着痛想要挪下床。
方才传来的是林姨娘的声音,她担心林姨娘受伤,想要出去看看。
只是还没等到她下床,一个四十余岁的男子便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后面跟着的丫鬟仆从都垂着头,不敢出声。
安从云看到眼前的阵仗,便知这人是谁了,他定是她那个便宜父亲,诚意伯周承轩。
周承轩约莫四十余岁的年纪,鼻梁高挺,眉眼深邃,下巴上的须髯细致地修理过,是个实打实的美男子。安从云从前没有见过他,只听陆元白说过,诚意伯府如今没落了,已经沦落到了典当祖上留下来的家产的地步,幸而诚意伯生了一副好相貌,骗了个暴发户出身的夫人,才能勉强将伯爷的架子维持下去。
“老爷,宁儿的身子还没好,您就放过她吧……”林姨娘从外面跌跌撞撞地进来,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哀求。
安从云只一瞥就瞧见,林姨娘的身上沾满了土,显然是方才摔倒在地上了。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发生了何事,就听见周承轩一声怒喝。
“你不过是区区一个姨娘,我可有叫你进来?可有让你开口说话?连奴才都不如的玩意儿,奴才还知道听主子的吩咐,你倒好,这些日子我见你可怜,让你守着这个逆女,怎么你竟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莫不是我素日里待你太好,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奴婢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只是宁儿……”林姨娘的泪“簌簌”落下。
安从云打断林姨娘的哭诉:“姨娘,你先回自己的院子里吧。”
“宁儿,你好好求一求你父亲,跟你父亲陪个不是……啊!”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周承轩抬起腿,照着她的胸口就是一脚,将林姨娘踢倒在地上。
安从云怒从心起,只因还在床上,手边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于是抓起枕头便向周承轩砸去。这枕头是楠木框的,里面塞了荞麦皮和决明子,拿在手中颇有分量,奈何周韵宁的力气不够大,那枕头只在周承轩的身上碰了一下便落到了地上,安从云颇为遗憾,若是自己从前的玉枕,非要将他砸得昏死过去不可。
“你这个逆女!”周承轩大怒,脸涨得通红,指着安从云骂道,“当初你生下来的时候我就应该将你扼死,省得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坏了阖府的名声!你跳崖之后,我竟还救了你回来,早知如此,就应当任你烂在悬崖下面!”
“伯爷当初养了养了,救也救了,如今再说这些话,岂不是有点晚了?”安从云冲玲珑使了个颜色,叫她先带林姨娘出去。林姨娘方才被周承轩当胸踢了一脚,如今正瘫在地上,捂着胸口喘不上气,安从云有心想看看她伤势如何,又担心她留在这里再被周承轩迁怒,只能叫玲珑将她半架半托带出去。
“晚了?我若是想弄死你,什么时候也不晚!”周承轩狞笑道,“你不过是个庶女,这些年没少折腾,若不是我瞧着你还有些用处,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安从云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更加同情周韵宁了。要是从前,按照她的脾气,此刻指不定已经将周承轩狠揍一顿了,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没了功夫,又成了诚意伯府的庶女,还是不要将周承轩得罪得太狠了好。虽说他不大可能将她直接弄死,可是若是他将自己随便找一户人家配了婚,她只怕将来更难逃走了。
于是她放缓了声音,问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养伤,连院子都没有出过,今日是第一次出门,不知是做错了什么,惹得伯爷如此生气?”
“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难道还不清楚么?”周承轩怒道,“你就是个能惹事的性子,第一次出门就惹上了这么大的麻烦!”
安从云将今日发生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她本想悄悄地去街上瞧一眼自己的葬礼罢了,不料遇到了徐小姐来找茬。听陆德顺说那徐小姐是礼部侍郎家的女儿,想来能让周承轩这样暴怒的,就应当是这件事了。
“伯爷可是因为我同徐家小姐在路上起了争执一事才生气的?”安从云问道。
“那徐家是什么身份,你自己又是什么身份,你们在路上遇上了,你不同她好好攀谈,竟还将她推倒在了地上,你动手之前可有想过伯府?”周承轩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他一甩袍子下摆,径自坐到了桌旁。
“她父亲不过是礼部侍郎罢了,有什么值得顾虑的?”安从云奇道。
诚意伯府如今虽没有人在朝中为官,可从前祖上于社稷有功,是先祖亲封的诚意侯,如今虽降为伯府,可也不至于连一个礼部侍郎都要这般在意。
“你也知道她父亲是礼部侍郎!”周承轩拍着桌子喝道,“他的老师是谁,是项太傅!项太傅可是太子的师傅,你可知道这朝中有多少人是项太傅名下?”
当然知道了,安从云腹诽道。有一阵子陆元白不知道抽什么风,嘴里总是念叨着那些朝臣们中间丝丝缕缕的关系,听得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托他的福,如今安从云对朝中的局势十分清楚,知道如今圣上虽立了太子,这太子之位却并不稳妥,五皇子、六皇子都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在朝中拉帮结党。
“今日你为何同徐家小姐起了争执?便是起了争执,你又为何对她动手?”周承轩强自忍下怒火,问道。
安从云伸手拉起裙子的下摆,露出了缠在腿上的布条和夹板:“伯爷,如今我的腿连走路都难,哪里能够对她动手?她一个四肢健全的人,随便往旁边一闪就躲开了,我难道还有什么内力不成,隔空就能将她推倒在地上?”
周承轩一时语塞。他方才在外面喝酒,只听自己的小厮匆匆进来回禀,说周韵宁私自出门,与徐家小姐起了争执,将人推倒在地上,徐家小姐是叫下人抬回去的,恐怕是伤得不轻。
他的心中一时又惊又怒,恨不得打死这个逆女,故而将酒杯一扔,就来到周韵宁的院子里质问她了。只是如今听周韵宁这样一说,脑子渐渐清明了些,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从小娇弱,手无缚鸡之力,便是没受伤,只怕也难伤到徐家小姐,更何况如今连走路都不利索。
他不愿承认自己是一时气愤,仍嘴硬道:“便是你没有同她动手,争执也定是有的!”
“伯爷可以问问玲珑,那徐小姐一副来找茬的样子,我几番想走,她都不依不饶,后来嘴里又说了些难听的话,我根本就没同她争执。”安从云道。
“那她是如何伤的?”周承轩将信将疑,“若真是你的错,你便起来同为父一起,去徐家道歉认错,想来徐家也不会太过为难你。”
安从云心中轻轻一叹,越发同情起周韵宁来。她这个父亲没什么骨气,出了事连听女儿辩驳都不曾,心中就给她定了罪,还要她去赔礼道歉,可见是真的没把这个女儿放在心上。
“我没有什么好道歉的。”安从云冷声道,“今日路上行人众多,伯爷随便去问问便能知道,是她先过来找茬的,而她的伤也同我没什么关系,是镇国公世子动的手,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镇国公世子?”周承轩惊道,“今日是世子夫人出殡,镇国公世子为何会出手伤人?”
“我哪里知道。”安从云心中烦躁,“许是因为今日那徐小姐穿得太过花哨,碍了镇国公世子的眼,也许是因为她的声音太过尖利,扰了世子夫人的安宁,更或许就是世子心情不好,拿她发泄罢了。”
方才刚进屋的时候,周承轩恨不得杀了这个逆女,如今倒是冷静了下来。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在桌上敲着,看着坐在床上的周韵宁,她微微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来,肌肤白得几近透明,吹弹可破。
周韵宁是他三个女儿中相貌生得最好的,眉毛像他,微微斜挑,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却像林姨娘,眼尾处微微向下弯出一个弧度来,看人的时候总带着几分无辜,正是男人最难抗拒的那一种。
周承轩的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来。那镇国公世子是个纨绔,后院有八房小妾,可谓是荒淫无度,此番他对着徐家小姐出手,莫非是因为看上了周韵宁不成?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转了七八圈,越想越觉得可能是真的。他早已忘了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胡乱敷衍了几句便离开了,连安从云从始至终称他为伯爷也未曾发现。
屋里的下人们跪在地上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她们本以为诚意伯此番盛怒而来,三小姐定少不得皮肉之苦了,谁知雷声大雨点小,最后竟连责罚三小姐都不曾就走了。
安从云费力地挪下床,见下人们都跪着不动,不由气道:“一个个都没长眼睛么?快扶我起来,我要去看看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