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的弯弯绕绕，安从云清楚得很，可她只觉得无趣。
人一困在这深宅大院里，眼界就变得像头顶这片天一样狭窄了。她的天空比她们大得多，她们整日里争来争去的那些东西，根本不是她所在意的。
“既然如此，那么我便去里面等着吧。”安从云才不愿在门外站着，推开试图阻拦的丫鬟，径自推门进了屋。
屋里灯火通明，诚意伯夫人坐在正中，林姨娘侍立在一旁，周韵灵和周韵珊坐在两侧的椅子上，周韵灵端着茶杯，周韵珊手中还拿着半块点心，安从云一推开门，屋里本来说说笑笑的人全都停了下来，一时间几乎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楚。
安从云看着屋里这些人各色的脸，心里觉得好笑，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之前大姐姐的丫鬟曾做出擅自将粗使丫鬟调到内院这样不合规矩的事情，我还以为只是个例，如今到了夫人这里，身边竟也有那样说谎成性的人。”
她一面说，一面径自坐到了周韵珊下首：“方才门口那丫鬟不知为何，竟骗我说夫人还未梳洗完毕，叫我在外面等着，若不是我瞧见二姐姐进来了，真的信了她，只怕我要在外面枯等半天不说，夫人还要疑我不敬，不肯按时来请安呢！”
诚意伯夫人心口一滞，方才那丫鬟进来禀报时，确实是她说的让周韵宁在外面候着，她心里也确实盘算着，等让她站够了，叫她进来之后再假意不知，好好教训她一番。这些都是主母打压庶子庶女的寻常手段，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周韵宁竟不顾丫鬟阻拦，就这样大剌剌地闯了进来，还将话说得这样直白，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还是周韵灵笑着开口替她解了围：“三妹妹来得真巧，母亲这才刚从里屋出来呢！方才那丫鬟定是个偷奸耍滑的，根本不曾进屋来问，就想着敷衍一番罢了，等会儿母亲可要好好惩罚她，替三妹妹出口气才是。”
诚意伯夫人僵硬地点了点头，深吸了两口气，才说道：“我见你昨日已经可以去书院了，想来身上的伤已经好全了吧？”
安从云点点头：“基本上算好了吧。”只是外伤虽然好了，这幅身子骨还是太弱了，远远达不到她想要的状态。
“既然如此，往后的晨昏定省便也恢复了吧。”诚意伯夫人淡淡说道，“你这两个姐姐借着你的光歇了这么久，如今人都变懒了，连到我这里请安，来得都比从前迟了。”
她言语间还是抓着安从云来得晚这一点，安从云疑惑道：“方才大姐姐说夫人才从内室出来，若是她们再早些，难道也要在外面等着？”
“等着便等着，连你的两个哥哥来请安，早了都要等着，怎么你就等不得？”诚意伯夫人满面寒霜。
她口中的两个哥哥，一个是诚意伯府的嫡长子周明致，另一个则是周韵珊的同胞哥哥周明远。安从云自打醒过来后，只见过他们一次，那一次两人也不过是隔着屏风说了几句宽慰她的话，叫她好好养身子罢了。
她隐约记得那两人一高一矮，偶然听府里的婆子们嘴碎说起过，那周明远十三岁上生了场病，从那之后便不大长个子了，到眼下也十八了，却和周韵珊差不多的个头，故而到一直未曾定亲。
“哥哥们真是勤勉。”安从云还想反驳两句，奈何林姨娘在诚意伯夫人身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只能勉强咽下已到嘴边的话。
见她不再顶嘴，诚意伯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装模作样地问起她们昨日在书院里都学了些什么，听说她打了徐家小姐，不由又板起脸来训斥了她一顿。
安从云拿出小时候听先生讲课时磨练出的功夫来，表面上一派恭谨，实际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嘴里“嗯嗯啊啊”地应着，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诚意伯夫人拿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没有办法，最后只能冷着脸，吩咐丫鬟摆了桌，端了早膳上来。
“前些日子我惦记着宁儿的身子折腾不得，就让你们也不必过来了，如今宁儿已经能同旁人动手了，想来身子也无恙，往后从前的那些礼数也该拾起来了，免得叫旁人看了，觉得这诚意伯府没有规矩。”她不阴不阳地说道。
许是因为有她的亲生女儿在，这早膳倒是丰盛得很，光各色点心便摆了满满两盘子。只是不知是不是诚意伯夫人私下授意的，那些点心摆得离安从云和周韵珊极远，站在一旁伺候的丫鬟也丝毫没有给她们夹过来的意思。
这也太小家子气了，安从云心里默默吐槽。放到旁的世家大族里，当家主母哪怕心里再厌恶庶子庶女，也断不会将这些摆在明面上的，反而越是讨厌，就越要对他们好，让外人挑不出一点不是来，提起来还要夸上几句贤淑。
暗地里磋磨人的手段有的是，诚意伯夫人这样明显的区别对待，委实算不得高明。
相反，周韵灵则比她的手段高多了，她一面笑盈盈地同安从云和周韵珊两个说话，一面亲自将糕点换到两人面前，言语间亲昵不已。
“我记得二妹妹喜欢吃梅花酥，三妹妹喜欢杏仁饼，刚巧今日厨房里都做了，你们两个快尝尝！”她说着，又要亲手给诚意伯夫人盛汤，“母亲也喝些鸽子汤，我听春鸢说，这鸽子汤今儿一早便炖上了，炖了足足两个时辰，想来应当已经炖的烂熟入味了吧！”
她消息倒是灵通，安从云暗暗想到，昨晚上自己不过说一句鸽子汤炖得火候不够，今儿一早她便知道了，而且这样毫不掩饰地说出来，就是想告诉自己，身边有她的眼线。
安从云抬起头，正对上周韵灵的眼睛，只见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转头对着林姨娘道：“哎呀，好久未曾在母亲这里见到林姨娘了，我连规矩都忘了，这伺候母亲的事儿，本应当是姨娘做的才是，倒是叫我抢了先。”
她句句说自己不是，却又句句指责林姨娘不懂规矩。安从云哪里能看林姨娘被人这样欺负，立刻回嘴道：“大姐姐说好久未见，倒也是有缘由的，姨娘前些日子日日守在我房里，又不小心被伯爷误伤了，在床上养了好些日子才好，如今乍一好起来便来夫人身边伺候了。只是今日人这样齐整，怎么不见何姨娘，莫不是病了不成？”
何姨娘是周韵珊的生母，从前是诚意伯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开了脸抬成了姨娘。安从云从未见过这位何姨娘，听玲珑说，她听话又本份，算得上是诚意伯夫人的心腹，虽然生了个儿子，可却长不高，性子听说也恬淡得很，不争不抢的，故而诚意伯夫人待她还算宽厚。
周韵珊听了，立刻说道：“劳三妹妹惦记，何姨娘这几日确实身子不适，待好起来自然会来。”
“前些天我见何姨娘面色便不大好，本想着请大夫进府来看看，何姨娘却一直称自己无碍，于是我就只差人送了几根人参过去，”周韵灵满脸担忧地说道，“怎么到眼下，姨娘还未好么？”
周韵珊的脸色有些奇怪，勉强笑了笑：“多谢大姐姐担心，姨娘这是老毛病了，一入夏便要发作的，头晕吃不下东西，严重时连床都下不来，只能挨过这一阵，到入了秋便也就好了。”
安从云一面吃着东西，一面默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奇怪，在她刚醒过来的时候，何姨娘还曾坐着府里的马车出府去，怎么到了周韵珊嘴里，竟严重到连床都不能下了呢？
“既如此，那只能好生将养着了，”周韵灵点头，又转向林姨娘笑道，“这些日子便只能劳烦林姨娘多照顾父亲了，听闻昨夜父亲留宿在了林姨娘处，姨娘那里若是缺了什么，就差人同我说便是，省的往后父亲再去了没有。”
周韵灵早在几年前便跟着诚意伯夫人学习打理府上的各项杂务，如今几乎已经全然接手了，这话由她说出来倒也正常。
林姨娘闻言连忙低头道：“谢大小姐关心，奴婢那里什么都不缺，老爷一年中不过留宿一两宿，就不用麻烦了。”
“那怎么成？姨娘如今尚年轻，说不定还能再给府上添新丁呢，你说是不是啊三妹妹？”周韵灵眼睛往安从云这边看了过来，口中打趣道。
“夫人还是快些给大姐姐相看亲事吧，大姐姐如今说话都不像是待字闺中的女儿家了，倒实实在在像个当家主母的模样。”安从云刺道。
“好了，都别说话了！食不言寝不语，从前我都是怎么教你们的！”诚意伯夫人板着脸教训道。
几人都不再说话，低下头安静地吃着东西，安从云心中却升起了一股疑惑来，方才周韵灵分明是想在诚意伯夫人面前给林姨娘上眼药，怎么周韵珊的面色却突然变得苍白，手也抖了一下？难不成……
安从云看着垂首替诚意伯夫人布菜的林姨娘，心里一乐，若真的像她猜想的那样可真是太好了，刚好能够给这母女两个找些事情做，也不必日日盯着她和林姨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