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两人沿钱塘湖返回萧远买的宅院。行至西泠桥旁，李瑶心中一动，勒住了马僵。她跳下马，朝桥边走过去。萧远不明就里，跟着也下了马。
离桥头不远处，一片花木掩映之中，果然有一个小小的青瓦六角亭，亭匾题着“慕才”二字，亭内一座孤零零的坟茔，坟前一块青灰色的石碑，石碑有些残破，上面模模糊糊镌着几个篆体，仔细辨认，还是能看出是“钱塘苏小小之墓”。除了这些，便无其它。钱塘湖边来来往往的游人不少，除了李瑶二人，再无第三人在此驻足，一如墓主生前最后的时光，孤寂而寥落。
李瑶轻轻叹了口气。多情苏小小，寂寞苏小小。可怜苏小小一腔深情错付，最后为她敛尸安葬的也不是她的情郎。
数年前，她曾和李恪相约三月到杭州，看钱塘湖，探苏小小墓，而最后成全她杭州之行的是萧远。
年少时，相信话本子里的那些海誓山盟、海枯石烂，待到年长方明白，有些愿望不可能实现，有些誓言终将无法信守。
“走吧。”李瑶对萧远说。
回到萧远买的宅院。院子修葺得十分齐整，粉墙黛瓦，小桥流水，一看便是江南风格，古朴中蕴含典雅，匠心中露着随性，李瑶颇为喜欢。她最满意的是，园内多处都种了竹子，尤其是东南一隅，更有一大片修竹，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风起时，竹叶萧萧瑟瑟，犹如人之喁喁私语。
萧远说，这是按照谢楠给的图纸修缮的。原主姓沈，唤作沈园，之前还曾名为潘园。如今又易主了，需换个新名称。
李瑶抬头，看见前面飞起的屋檐下有个燕子窝，萧远说，沈园内有不少燕子窝，修缮屋舍时特意叫工匠留心，不叫毁了它们的巢穴。
李瑶便说：“这宅院几度易主，而燕巢不变，倒像它们才是这宅院的主人，而我们只是这院中的过客。既然如此，便改名叫‘燕园’吧。”
萧远轻念了两遍“燕园”“燕园”，便说：“好名字，就叫‘燕园’。”
两人在曲廊坐下。
李瑶问：“谢楠既是水镜庄的四公子，为何又进了天机阁?”
萧远便给她介绍了起来。梁太清二年（梁武帝说起来是萧远的先人）侯景之乱，王谢等士族豪门尽遭屠戮，十不存一。谢安之子谢琰那一支的后人侥幸逃脱，从建康（南京）一直往东逃到了苏州，和当地的吴郡四姓顾、陆、朱、张共同抗敌。侯景之乱结束，江南的侨性士族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吴郡士族也仅存残余。谢家痛定思痛，总结教训。淝水之战，谢家的声望达到顶峰，长一辈的如谢安、谢石，年轻一辈的如谢玄、谢琰、谢朗、谢韶、谢渊，个个人中龙凤，但再往下一辈，就没有能扛起家族大旗的人才。不仅朝中无人，家业也是日渐稀薄。一人传给两个儿子，每个儿子再传给两个孙子……愈往后，家产摊薄，家族力量日渐式微。苏州谢家族长便订下族规，家业只传长房长子，若长房无子便传二房长子，由此类推，余者或背靠家族力量或完全靠自己，如此便保证家业传承中不会越分越少；其次，鼓励族中男子习武，蓄养家族武力，不致朝政动荡时只能仓皇逃遁，险些举族覆灭。如此百年，谢家终于又在苏州崛起，到谢天涯的祖父时已将水镜庄建成江南第一山庄，且历届庄主武功高强，实力雄厚，谢氏一族雄踞江东，从朝廷到江湖，无人再敢小觑。
谢楠是谢家二房次子，谢檀是谢家长房长子，如今水镜庄的庄主是谢天涯的长子、谢檀的父亲谢闵，但谢闵已经不再掌管族中事务，实际掌握庄中大权的是谢檀。按照谢家族规，谢楠要么在谢檀手下做事，对家族事务无实权；要么自己出去单打独斗。
这其实和朝廷官爵的世袭罔替类似。李靖被封卫国公，一旦身故，国公爵位自然由长子李德謇承袭。
谢檀、谢楠自幼跟谢天涯习武，除了习武，按照长辈的要求，谢檀还学如何管理山庄、家族事务。谢楠就自由许多，他自己对伪装易容有兴趣，家里便请了名师指导。几年前，萧远到杭州的时候，结识了谢楠，两人不打不相识，谢楠想闯荡江湖，天机阁人才辈出，但没有像谢楠这样既武功高强、又擅长易容伪装、又机敏擅变的人材，萧远便把他带到西域，让他学习突厥人的语言，掌握突厥人的生活习俗，最后设法把他送进了图伦狼。他擅隐藏锋芒，又懂机变，很快博得扎德的信任，成了扎德的守卫之一。
剿灭图伦狼之后，他便回到江南，萧远把天机阁江南道的事务悉数交予他打理。天机阁的人一般都是从昆仑门弟子中选拔，谢楠是唯一一个不是昆仑门弟子的天机阁人。
谢家子弟众多，但仅谢檀和谢楠并称“江南二谢”。谢楠说他自己浑浑噩噩，实则自谦。
至于谢柳，萧远补充说，是谢楠的最小的妹妹，家中排行第十七，据说在谢家乃至整个苏州城的名媛中也是出类拔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