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去世,好姐妹远嫁,很长一段时间,李瑶郁郁寡欢。
李靖说:“你如今也闲下来了,何不去趟云台山看看你师傅师娘师姊?我跟前有你伯父在,你不必担心。”
于是二月里,李瑶去了一次云台山。
盼儿的儿子快一岁了,模样虎头虎脑的,乳名虎儿,正是咿呀学语的时候,十分可爱。师傅方廷轩几无变化,只有师娘方夫人,操劳甚多,已生华发,令李瑶心疼不已。
方夫人自己不在意:“生老病死,人人都如此,顺其自然吧。”
几年不见,方小宝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看见了李瑶,嘴里仍是喊姐姐,人却腼腆了不少。
盼儿悄悄告诉李瑶,小宝也订亲了,女方是山下一个郎中家的姑娘,识文断字,知书达礼,是小宝自己相中的。
连当年那个跟着自己跑前跑后的弟弟小宝都长大成人、快娶亲了。李瑶不禁感慨,光阴荏苒,岁月匆匆。
盼儿陪李瑶去了章晓福坟前。春日里,坟前墓后、漫山遍野,开满了各种不知名的野花。两株一人高的松柏立在坟茔左右,郁郁苍苍。
盼儿说,这是前年李中信回云台时种下的,他说他父母年事渐高,自己已有家室,不便再年年回云台,便种下这两株松柏替他守护在这里。
如此便已算长情之人了。若晓福泉下有知,不知是否会后悔当年的选择。
在云台山住了小半月,李瑶就回了长安。回长安后,她每日除了早晚给祖父请安,偶尔去康瓦尔家里看看,剩下的时间便是要么呆在映霁阁习武练剑,要么呆在李靖书房翻看书籍。彩霞、周三问几次请她外出,彩霞说绫琅台新出了丝绸面料、衣裙款式,周三问告诉她余味观推出了新的菜式、点心,她都摇头拒绝。
直到有一天,在李靖的书房里,李靖递给她一封信。是萧远写来的。信中说,昆仑门在杭州添了酒肆茶楼,缺人手,如果李瑶不忙,是否可以过去帮忙。还说,去年置下的宅院已经修缮好,请祖父伯父伯母、哥哥嫂嫂一起过去。
伊伊太小,不便远行,大哥大嫂自然不能去;李玙李珣李璠各有各的事要忙;伯母要照顾一大家子人。就剩下祖父伯父了。
李靖说,他的《六军境》还要最后几章要写完,待他全部完成了再去杭州不迟。李德蹇自然要守着父亲。
于是三月里,李瑶独自带着彩霞周三问去了杭州。
原来,自图伦狼被歼灭后,鄯善至阳关护卫行便几无生意可做,长安至阳关生意也减少许多。这也在萧远、罗厚烨的意料之中,他带李瑶离开长安前,便和罗厚烨筹划,日后将护卫行经营线路从洛阳向东南延伸至杭州,又和方廷轩商量,在杭州办武馆酒肆茶楼,重新安置门中弟子,有愿意来江南的便可以迁往江南。从此,昆仑门的经营便由之前的洛阳、长安至昆仑虚延展为杭州、苏州至洛阳、长安再至昆仑虚。昆仑门弟子在云台山学艺后,下山后的出路便有了更多选择。
三月的杭州,莺歌燕舞,桃飘李飞,一派人间胜景,只看得彩霞周三问眼花缭乱、喜不自胜。李瑶便让他们自己去逛,不必跟在她身边,若见到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好看的,买下来即可,不必回禀她。周三问还表示要跟着小姐随身侍奉,彩霞拽拽他的衣袖,又冲他眨眨眼,周三问才回过味来,赶紧跟着彩霞走了。
两人走远,彩霞手指头直戳周三问脑门:“你这个没眼色的,萧公子巴巴得把小姐请到杭州,还不就是为了和小姐有独处的机会,阖府里谁不知道?连国公爷和大老爷都不来!就你缺心眼!”周三问赶紧觍着脸说:“姐姐教训的是!我都听姐姐的!”彩霞白了他一眼:“谁是你姐姐?你比小姐大两岁,我比小姐还小两岁呢!”
萧远相中的茶楼在钱塘湖(西湖)边上,背靠青山(吴山),可谓依山傍水。原主落叶归根,回会稽老家,萧远花重金购下,待重新粉刷、装饰后才能开张。萧远说,苏杭富庶之地,民间钱粮充足,需在那最繁华最富丽的地段,高官巨贾来得,市井百姓来得,才便于经营。“大隐隐于市”,天机阁在这里,也不显山露水。
李瑶好奇问道:“这茶楼如何修缮、如何经营,难道师兄你也通晓吗?”
萧远笑道:“我哪里懂这些。我只买下这块地,剩下的事都是交予他人经手的。说来这人你在西北还见过。”
李瑶正想问“是谁?”话音刚落,一紫衫公子大步而来。
萧远说:“巧了,说曹操,曹操到。”
这公子年约二十,中等身量,眉飞入鬓,眼睛明亮,身着紫色散花绫衣袍,虽称不上十分俊美,却也有七、八分翩翩公子的风采。李瑶略略有些疑惑,此人明明是一江南公子的相貌,却无端给人北方豪杰的错觉,而且,萧远都说她曾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他先对萧远抱拳行礼,口呼“萧兄”,再看看萧远身旁的李瑶,行礼道:“嫂夫人。”
一个称呼便让李瑶脸飞红云,可是这公子也没唤错,她确系萧远未过门的未婚妻子,天下皆知。
眼前这女子,十八、九岁的年纪,通常女子在这个年纪都早已嫁人,只怕娃娃都有了,她还是未出阁女子的打扮。肌肤莹白,身量高挑,眉如远山,眼似秋水,一身白底银丝凸凹锦纹衣裙,素净而不寡淡。秀美清丽不逞让江南女子,却有着江南女子没有的浑然大气,于沉静安宁中别有一股灵动飘逸之韵。再想想她曾经在西北大漠的所作所为……难怪阁主眼里再无天下其他女子,难怪他愿意一直等候。
萧远替她解围:“你比她年长,就直呼其名好了。”
又对李瑶介绍:“这是江南水镜庄的四公子谢楠。”
李瑶也行了礼,口呼“谢四公子”,心中愈发疑惑。
江南第一山庄水镜庄,武林中人哪个不知?当年普云方丈在嵩山太室山峻极峰发起一场武林大赛,水镜庄庄主谢天涯夺得四大宗师之一的名头,江湖道上谁个不晓?江南谢氏,东晋名相谢安的后人,真正名门之后,这谢楠便是谢天涯的嫡孙,放着水镜庄小庄主的位子不要,跑到天机阁做甚?萧远方才明明说过,她之前在西北见过……于电光火石间,李瑶想起,为救萧笑笑,她只身进入阿史那扎德营帐,守在帐外的一个守卫是天机阁的人,萧远那时曾说他武功高强,擅伪装,还说日后他们有机会再见面。原来那人竟是水镜庄的谢四公子谢楠。
“多谢公子悉心护卫”,李瑶再次施礼。
萧远、谢楠便知道,她明白了。
是个聪慧女子。谢楠想。
茶楼还在装饰中,三人便移步到钱塘湖边一亭子内落座。有人端上茶壶和茶水。
李瑶问:“待这茶楼修缮完毕,除了卖茶,还能卖酒吗?”
“有何不可?”谢楠一挑眉毛。
萧远便知道李瑶要说什么了。果然,李瑶对谢楠讲,她和萧远在长安有一康姓好友,粟特人,前年移居到在长安,现在长安、洛阳种植葡萄,酿制葡萄酒。那葡萄酒与中原美酒口味迥异,于芬芳清香外,入口有淡淡的清甜,回味绵长,不上头且没有后劲。进入杭州城后一路行来,没见到有本地酒家卖葡萄酒的。待以后康兄酿的葡萄酒数量多了,也许可以运到这边的茶楼来卖。
谢楠笑了起来:“没看出来,李小姐还懂经营之道。‘人无我有’,本来就是商家致胜法宝,而且,江南人喜食甜食,杭州、苏州、扬州莫不如是,那葡萄酒如李师妹所说,入口清甜,想必对江南人的口味。”
萧远说:“瑶儿除了习武,对美酒美食颇为在行,远胜于我,这便是我邀请她过来的原因。”
谢楠朗声大笑:“萧兄此言差矣。便是李师妹对美酒美食不在行,萧兄也该邀请她来,江南之美,世人皆知,李师妹这等人物,恰如三月的江南。美景当前,佳人在侧,人生一大乐事也。若非萧兄相邀,我也无缘再会。”不容二人答话,他接着说,等李瑶休歇两三日,请他二人去水镜庄,他还有一兄一妹,他常跟他二人提起,他们兄妹仰慕萧李已久。
谢楠提起他的一兄一妹,似话匣打开,滔滔不绝。他说他的哥哥谢檀,当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韬武略,无所不精,言辞之中竟是十分的敬佩;又说他的妹妹谢柳,饱读诗书、文采精华、不逊男子。可惜这二人皆眼高于顶,以至于至今未有婚配,不似他浑浑噩噩,反而娶妻生子早早享受了人间天伦。
萧李二人对视了一眼,都起了好奇心,心想谢楠已称得上人中俊杰,让谢楠都赞不绝口的,会是什么样子的风流人物?于是便答应,三日后,萧李两人前往水镜庄。
殊不知谢楠在水镜庄,对着他兄妹两个,把萧远、李瑶二人说得是天上少有、地上无二,尤其是李瑶只身深入图伦狼匪首营帐并将他制服,萧远另辟蹊径、兵出奇招最终剿灭图伦狼,被他舌灿莲花,说得一波三折、凶险精妙,那兄妹俩便也是十分期待与萧李二人的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