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刚刚从并州返京,即将赴任兵部尚书的英国公李勣突然拜访李靖,说有要事求见,李靖便令李德謇、李玙、萧远退下,自己单独在书房会见李勣。
原来,五月壬申,并州百姓联名,委托并州刺史诣阙,请皇帝赴泰山封禅,皇帝同意了。并州百姓欢呼,奔走相告,一时天下皆知“上将东封”,连漠北的薛延陀也知道了。
薛延陀是居住在大漠以北的游牧民族,早先受大唐最大的敌人东突厥遏制,唐、薛双方曾结盟共同对抗东突厥。李靖攻灭东突厥后,薛延陀真珠可汗夷男逐步占据了东突厥故地,成为大唐北部边防的新威胁。为制衡薛延陀,大唐皇帝李世民立效忠于唐的东突厥王族阿史那思摩为俟利苾可汗,令其统治大漠以南,作为唐朝与薛延陀之间的缓冲。真珠可汗对此非常不满,一直伺机将其吞并。
大唐皇帝要泰山封禅的消息传到了漠北,真珠可汗大喜。他分析,大唐皇帝东巡东封,必调动天下兵马往东境,而北部边境必然兵力空虚,薛延陀趁此良机进攻阿史那思摩,阿史那思摩不足为虑,薛延陀大军所至,必如摧枯拉朽。遂在十月底,派长子大度设联合同罗、仆骨、回纥、靺鞨、霫等部族,合军二十万,度漠南,屯白道川,据善阳岭突袭阿史那思摩。俟利苾可汗阿史那思摩抵挡不住,率部退到长城以内,一边固守朔州,一边派人紧急向大唐求援。
李勣说,圣上已单独召见他,明日朝堂上将会正式颁旨,令他为朔州道行军总管,与张俭、李大亮、李袭誉、张士贵分兵御敌。
李靖问:“五月丙辰,圣上不是已经下诏,不去泰山封禅了吗?”
五月己酉,钦天监观测到有彗星盘旋于太徵垣中,认为不祥之兆,太史令薛颐向皇帝进言“未可东封”;辛亥,起居郎褚遂良也进言,东封不妥;丙辰,皇帝传诏,停止东进封禅一切事宜。因此,唐军主力没有再继续东调保障封禅,而是复归原位,在北境严密监控薛延陀的异动。
李勣解释,薛延陀至今对这一重要变化毫不知晓,一则是由于薛延陀离长安毕竟太远,二则也是大唐刻意封锁了消息。不若封禅之事,天下皆知;诏罢封禅,只有参与议政的长安官员才知道,连他在并州时也是一无所知。
李靖道:“这么说,圣上是决心与薛延陀交兵,困而剿之了。”
李勣说:“卫国公大人高见,圣上就是这个意思,要籍此消灭薛延陀这个心腹大患,纵然不能悉数歼灭,也要灭掉它大部分的军力,让它无力东山再起,最终消灭它。”
李靖点头:“这确实是个好时机。既然圣上已有定夺,英国公到我府上,又所为何事?”
李勣道:“薛延陀从漠北到漠南,行军千里,马已疲瘦;圣上已密令阿史那思摩坚壁清野,令薛延陀人马不能得到及时补给。圣上的意思,我与思摩共为掎角,不须速战,待其将退,一时奋击,即能破敌。某思虑,我唐军人马未动时,圣上诏罢封禅的消息不难封锁;一旦调动大军,很难不被薛延陀窥知动向,待薛延陀得知我唐军主力并没有集结在东边,而是北上,它因此北退或者改变策略分散兵力,圣上的作战方略就难以执行。某曾追随大人参战东突厥,亲眼见国公您派斥候离间颉利可汗的心腹大将康苏密,使其挟炀帝皇后萧氏及其孙杨政道至定襄降唐;又听闻吐谷浑之战,您手下斥候于茫茫大漠中找到慕容伏允最后的藏身之所,迫得伏允被部下所杀。”
言及于此,李勣深施一礼:“某有个不情之请,某手下虽有征战之士,并无深入刺探、迷惑敌方之特殊人材,某欲向卫国公借用此等厉害人物,仍使薛延陀消息闭塞,不改变其作战方略,某就有必胜把握。”
李靖沉吟片刻:“此人并非朝廷命官,我今日无法允诺你,两日后我再回复。”
李勣再三谢过,离去。
李德謇、李玙、萧远回到书房。李靖又命仆人请来李瑶。
待人到齐,李靖就把李勣的来意说了。
萧远、李瑶四目相对。
萧远说:“薛延陀一直就是大唐的心腹之患,这确实是个消灭薛延陀的好时机,我愿意跑这一趟。”
李玙说:“你的婚期就在十二月,你便有心,哪里来得及?”
萧远胸有成竹:“我只是去阻止薛延陀北退或者打散兵力,一旦双方开战胶着,薛延陀便退无可退,我就可回来。最迟下月初可归。”
婚期是十二月十六日。
萧远又对李靖、李德謇、李玙说:“只是如此一来,筹办婚礼之事需祖父、伯父、几位兄长代为操劳。”
李靖说:“婚礼之事倒还好说,家里人多,都可以出力。”他看向李瑶,“瑶儿,你怎么打算?”
李瑶看向萧远,缓缓说道:“师兄既已思虑好,且又有把握,便去吧。若万一师兄不能及时归来,婚事往后延期就好了。”
萧远看着李瑶,嘴角微微漾起笑意。
萧远离开后,李玙说:“瑶儿,沙场非儿戏,萧远功夫虽然高,可薛延陀毕竟陈兵二十万,万一,我只是说万一他要受个伤,你们的婚事还如何举办?我不好明说反对,但你不该就应了。”
李瑶看向萧远离开的方向:“二哥,你不了解我师兄。师兄他,把责任、道义、诺言看得比性命还重。他虽然只是江湖中人,家国大义在他心里的份量一点也不比你们朝堂之人少一分,但凡有他能尽力的地方,他必定倾力而为。祖父说,我嫁与他之后,必要事事以他为先。既然他已定心要做,我便成全他。”
李靖点头。这也是他欣赏萧远的地方。
李玙轻轻叹了口气。
次日,皇帝果然命营州都督张俭帅所部骑兵及奚、契丹压至薛延陀东境;以兵部尚书李勣为朔州道行军总管,率步兵六万,骑兵一千两百,屯兵羽方;以右卫大将军李大亮为灵州道行军总管,率步兵四万,骑兵五千,屯兵灵武;右屯卫大将军张士贵率兵一万七千,为庆州道行军总管,出云中;凉州都督李袭誉为凉州道行军总管,出击薛延陀西境。
萧远向李靖辞行。他详细写下如何联络、如何报信等,交予李靖,请李靖转交李勣。李靖交待了几句:“凡用兵之道,见利速进,不利速退。薛延陀不能趁思摩不备快速进攻,思摩退回长城又不速退,可知其统帅不懂用兵;世勣领兵打仗的才能不亚于我,他善度人心,知进退,我料定薛延陀必败。你只要把薛延陀的人马拖到大唐大军驻扎到朔州,即可返回,其余自有世勣去筹谋。”萧远点点头。
“我没有其它要交待了,你自己万事小心。去跟瑶儿道别吧。”末了,李靖说。
萧远便前往映霁阁。
李瑶正和陆汐捯饬一个小包袱,见萧远来了,陆汐就退下。李瑶把小包袱递给他。
萧远把包袱打开,里面是那瓶百消丹和几双千重袜。
李瑶有些不好意思:“师兄,我针线不好,你将就着吧。”
萧远把百消丹拿出放到一边:“百消丹留在你身边,剩下的我带走。”
李瑶不依:“我呆在家中,哪里用得着?你去薛延陀,刀剑无情,我惟愿你用不上,但你把它带在身边我才安心。”
萧远只得把百消丹放入怀中。他仔细看看那几双袜子,针脚长短不一,笨拙可爱。想着李瑶那双烟雨江南中、荷塘花叶上舞剑的纤纤玉手为他灯下缝制袜子,他的心一热。他把包袱重新系上放到一边,双手捧着李瑶的肩,笑着说:“瑶儿,你我虽还未成婚,你便已有贤妻的样子了。”
李瑶脸一红,想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拥入怀中,只听他在耳边低语:“萧远何德何能,能娶李瑶为妻!”
李瑶只回应了一声“师兄”,萧远捧着她的脸就吻了下去,如狂风骤雨般,如揉入骨血里,缠绵而热烈……
良久,两人分开,萧远说:“瑶儿,你安心在家中,等着我回来娶你。”言罢,拿起包袱,大踏步离开。
当夜,萧远带萧战萧和悄悄离开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