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李成婚第二日,方廷轩夫妇、方子仪袁盼儿虎儿、方小宝便返回了云台山。李瑶有心留下方夫人和袁盼儿多住些时日,可是方夫人要帮师傅料理事务,盼儿有了丈夫儿子,只得作罢。郁净泓留了下来。
萧远说,这个宅院就是郁净泓、他和李瑶在长安的家。
李靖也留他,说两人相交多年,散多聚少,何不就此留在长安,他自己虽未致仕,其实大半时间还是呆在家中,两家离得又近,两人可以多走动。
郁净泓今年已是七十一,按照时人的说法,“人生七十古来稀”。他一生漂泊,无妻无子,只收了两个徒弟,白锦士多年前去世,跟前只有萧远一人。如今萧远已经娶妻成家,他确实可以停留下来了。
第三日,唐云也要返回益州。回益州前,他已把如何给李瑶针灸、配药悉数讲与萧远、陆汐。
只他和萧远在的时候,他再三叮嘱萧远:“大哥,你先等我的消息;若实在只有那楞草这一条路,去那楞谷之前你也务必要告诉我。”
萧远把天机阁的大部分事务交予萧战萧和处理,两人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再找萧远。萧远每日除了照看陆汐为李瑶针灸、配药熬药,剩下的时间,就想方设法弄到各种医书古籍真典,查找解李瑶之毒的方法。
两个月过去,他得到的结论是:唯有那楞草。
李瑶不知道自己毒素已入心肺,她只纳闷:她日日针灸、服药,两个月过去了,为何她的身体不见进一步好转?她不能骑马、不能舞剑、不能练习轻功,实在憋闷。
好在有萧远日日相伴,萧远安慰她:“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况且六郎也说过,你的身体,需要慢慢调理。”
李瑶就信了。
萧远心内难过。他开始安排天机阁的事,好教有一日若他不在,天机阁还能如常经营。次年(贞观十六年)二月下旬的一天,他告诉李瑶,天机阁有事情需要他出面,他需离开长安,如果一切顺利,两个月内能回来。因萧和通些药理,他把萧和留在李瑶身边,给陆汐当个臂膀,自己单带着萧战从长安出发。
李瑶依依不舍。她习惯了和萧远在一起的日子,很想和萧远一起出门,但是她自知不能骑马疾行,便无法相随,只能叮嘱萧远,出门万事小心,早去早归。
离开的前一天,萧远把李瑶的身体状况如实告诉郁净泓,郁净泓十分惊讶,他其实有所怀疑,但不曾想竟是“如果不彻底清除毒素,不过是三五年的寿数”。李瑶才年方二十,她自己、李家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萧远还告诉了郁净泓关于那楞草的事。听说萧远决心去闯昆仑门的地狱之门,郁净泓更是震惊不已。郁净泓知道一些关于那楞草的事,他说他的师傅曾经告诉过他,确实有古书里记载那楞草医人心肺之毒有奇效,且那楞谷里的确有那楞草;然而有一年冬,风雪过大,数名昆仑门弟子误入那楞谷,就再也没有出来。他年少的时候,也曾亲眼见一个牧人的羊群进了谷内吃草,那牧人去追赶他的羊群,结果人和羊也都没有出来。
萧远说,他推测,那楞谷被称为死亡之谷、地狱之门,或者是里面有洪荒猛兽,或者有不为外界知晓的食人部族,再或者是极端的气候环境,三者必有其一。这两个来月他已经做好了种种准备。他会先到益州找唐云,再去昆仑,如果是前两种,唐云的奇门毒药就能解决;如果是第三种,他也想好了应对之法。
听萧远如此说,郁净泓便知道,萧远已经打定了主意。
郁净泓沉默片刻,说:“你既已想好,为师便不阻拦你。瑶丫头这边,你不必担心,有为师在,必保她平安。倒是你,那楞谷里神鬼莫测,保全自己是第一要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为别的,只为了瑶丫头,你便不能有事。”
是夜,萧李夫妻恩爱缠绵。成婚数月,李瑶已不像新婚那般羞涩,萧远便觉畅快尽兴了许多。云驻雨收,李瑶偎依在丈夫怀里,轻轻说:“我们有个孩子就好了,你不在身边,我也不会寂寞。”
黑夜里,萧远无言地叹息了一声。他抚摸着妻子的一头秀发:“六郎说,等你痊愈了,就能为我生儿育女。家里有师傅、陆娘子、萧和,你还可以去看看祖父、伯父,你的几个嫂嫂又轮番过来陪你,你不会寂寞的。”
李瑶“嗯”了一声。隔了很久,她说:“师兄,你一定要早些回来。”
第二日,萧远辞别郁净泓、李瑶等人,带着萧战,离开长安,直奔益州。
早在去年十二月,魏王李泰主编的《括地志》撰写完稿,正月里,李泰献上《括地志》作为新年送给父皇的礼物。皇帝龙心大悦,如获至宝,不仅将这部著作收藏进了皇家的藏书阁秘府中,还接二连三地大肆赏赐李泰——先是赐“物万段”,紧接着又每月赏赐大量的财物,数量之多甚至超过了太子的规格,谏议大夫褚遂良不得不上疏劝谏。皇帝笑着表示赞同他的观点,却并没有因此削减李泰的开支,而是取消了太子的开支限制,等于是变相地维持了李泰逾制的花销。
如此种种过度的恩宠给了李泰一种错觉,父皇如此宠爱他,只要把李承乾拉下马,父皇一定会立他为太子。而在李泰身边聚集起的“魏王党”撺掇李泰大开馆舍,广揽才俊,一时魏王府“人物辐凑,门庭如市”,大有盖过东宫之势。
二月,皇帝下令,魏王李泰徙居武德殿。皇帝的初衷不过是武德殿离他的寝宫立正殿近,父子可以经常见面,却忽略了武德殿离东宫也极近,这似乎释放了一种信号,皇帝打算改立李泰为太子。
左光禄大夫、郑国公魏徵以为不妥,上疏:“陛下爱护魏王,必然想魏王平安周全,宜令魏王不骄奢,不处嫌疑之地。武德殿虽离陛下的立正殿近,但它在东宫西侧,昔日海陵刺王(李元吉的封号)曾经居住于此。虽今时不同往日,但魏王居住那里实在不妥,只怕魏王亦不能安心。”
皇帝一听,立即说:“爱卿所言极是,是朕没有考虑周全。”又下旨让李泰搬回原处。
皇帝如此宠信、爱护魏王李泰,更坚定了魏王党的信心,而太子党也笃定,皇帝真的打算换太子了。
李承乾在东宫咬牙切齿:“青雀(李泰乳名)小儿,想夺我太子之位,你休想!”当夜,太子党人齐聚东宫,密谋刺杀李泰。
吴王府。
李恪:我什么也不做,坐山观虎斗而已。
三月的一天,李瑶收到谢柳从江南的来信,信上说,她四哥谢楠陪她,二月底从苏州出发,走水路往长安而来。
算着日期,就在这几天了。
李瑶出嫁前,李珣说她用惯了周三问,自己院里也不缺人,便让周三问仍然跟着李瑶。李瑶痛快地收下。她说萧宅大,有很多空院子,索性让周三问、彩霞搬进萧宅,给他夫妻拨了一个小院子居住,省得他夫妻住在外面,周三问每天两头跑。
周三问在江南见过谢楠谢柳,李瑶便让他带上几个人去延兴门守候。
周三问在延兴门蹲了两日回来报:谢楠谢柳今日未时入了长安,来之前,已命人包下朱雀街“楚河天街”。待休歇后,明日拜访李瑶。
楚河天街在朱雀街靠近崇业坊,离萧宅所在的嘉会坊中间隔了怀贞坊、延福坊,是长安一等一的客栈。李瑶本想迎他兄妹二人入住萧宅,但谢楠即已如此安排,她也便作罢。
这日三嫂沈氏陪着李瑶,晚上她回李府的时候,李瑶托她带话李玙,请他明日务必到萧宅。
“所为何事?”
“二哥来了便知。”
第二日,李玙一大早就到了萧宅。郁净泓比他更早去了卫国公府,李靖约郁净泓对弈。
李瑶告诉李玙,她和萧远在江南结识的江南第一庄“水镜庄”的谢楠谢柳兄妹两个昨天到了长安,今天会来萧宅,麻烦他协助她招待二人。她说,谢楠是江湖中“江南二谢”之一,功夫极好,却绝口不提谢柳。虽非江湖中人,但“水镜庄”、“江南二谢”的名头李玙是听说过的;人家兄妹千里迢迢到了长安,第一个拜访的就是自家妹妹,偏偏妹妹身体不好,妹夫又不在家;兄弟四个只有他是武将,找他帮忙自然情理之中。李玙不疑有它,满口应承下来。
李玙今日平常穿着,中等偏高的身量,肩平腰细,眉浓眼大,虽然算不上美男子,看上去也是仪表堂堂。李瑶暗暗打量她二哥。不知这样的二哥,能否入得了谢柳的眼?
巳时,谢楠谢柳一骑一轿到达萧宅,李瑶李玙到门口相迎。
李瑶把李玙介绍给二谢,又把二谢介绍给李玙,又说萧远二月底就出了门,一时还不能回来。没见到萧远,二谢都觉得颇为遗憾。
二谢在江南就听说了去年冬萧远与李瑶成婚,出发前特地备了许多礼物送与他二人;谢檀还精心挑了一个和田玉制作的玉匣让谢楠一并带到长安送与萧李。和田玉虽珍贵,却也不算特别罕见,但这么大块的没有瑕疵的和田玉就非常稀少了。玉匣的正面是一对展翅高飞的凤凰,一侧刻着“凤凰于飞”,另一侧刻着“翙翙其羽”。这都是谢檀的手笔。
谢楠只一眼就觉察出了李瑶的变化。李瑶已是出嫁妇人的装束,眉目间神采没有什么变化,气色却没有新婚女子的娇媚反而有些苍白,行走间之前的轻盈矫健也全无。待入府坐定,谢楠直接问:“李师妹是否大病一场?还未痊愈?”
谢柳这才发现,李瑶确像大病过后的样子。
李瑶一丝苦笑,转眼换作浅浅微笑:“果然什么也逃不过谢四哥的眼,我前些时日不小心误中了花木之毒,如今日日服药,已经解得差不多了。”
谢楠心里诧异:她是堂堂李卫公家唯一的孙女,天机阁阁主的夫人,无论是在朝堂还是江湖,身份都尊贵无比,断不会无端“误中花木之毒”。但既然她不愿意说,他便不追问。
和二谢各自讲述别后琐事,李瑶请李玙陪他兄妹二人在园内逛看。
待他三人逛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李玙已与二谢言笑晏晏,谈笑风生了。
李瑶留心看她二哥与谢柳说话的神情,李玙开口讲话时,谢柳凝神倾听,偶尔抿嘴微笑。看来,谢柳对她二哥印象不错。再看谢柳开口讲话时,她二哥更是全神贯注,似是十分在意。谢柳杯中水少了些许,她二哥亲自端壶倒水,十分殷勤。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李瑶心里就有了数。
晚上,二谢要回“楚河天街”了,李玙一直送到崇业坊“楚河天街”门口,并相约第二日陪他兄妹二人逛东市。
谢柳说:“将军明日无公事吗?”
李玙:“无妨,明日我休沐。”
今天他是告的假。
第二日晚,李玙到萧宅,李瑶正和郁净泓、陆娘子、萧和在一起用晚膳,见他来了,问他还未用膳,便加了副碗筷。
晚膳毕,郁净泓回他的院子做晚课,萧和有饭后散步的习惯,陆娘子也借故走开,留他兄妹叙话。
李瑶知她二哥必有事要跟她讲,否则不会晚上饭都不吃、巴巴地跑过来。但她故意不说,只问她二哥,今日陪二谢在东市逛得如何?
李玙眉飞色舞地讲,他陪二谢都去了哪里,二谢如何感兴趣云云。
李瑶说:“二哥,你不是素来最讨厌逛街的吗?小时候我每次拉你陪我逛街,你都苦兮兮的,怎么今天兴致这么好?”
李玙说:“他兄妹二人实在是妙人!又有见识,品味又好,我们讲话投机,就不觉得逛街是苦差了!”
“原来二哥以前把陪我逛街当苦差,是因为跟我讲话不投机”,李瑶揶揄道,“我却不知,在二哥眼里,到底二谢是妙人,还是谢小姐是妙人?”
李玙“呵呵”笑了起来:“妹妹最聪明不过了,知道我为何来找你。”
“啊?二哥你为何晚上来找我,我竟不知?”
李玙有些不好意思,但他想了想,索性直接相告:“谢小姐文采好,又不清高自许,言辞有趣,我很喜欢她。说实话,我见她的第一眼就中意了,就是不知道她是否许了人家?”
原来李玙对谢柳是“一见钟情”。李瑶心内暗笑。她说:“那年你见到我的贺师姐,不也是一见钟情么?”
李玙摇摇头:“你的贺师姐确实不错,但我见到谢柳却不一样。我昨天回府后,躺在床上,满眼都是她的样子,都等不及今天早上再见她。今天和他兄妹二人逛了一天,才分开,就又想见到她,恨不得时时刻刻和她在一起。我从未如此过。唉,可惜我明日要去府衙了,五日后才能休沐。”
满眼都是他(她),希望时时刻刻都想和他(她)在一起,才分开就想念,这便是情的滋味。
李瑶不再打趣李玙,她说,去年她在江南见到谢柳时,谢楠还在为谢檀谢柳的终身大事发愁,这过了半年,谢楠也未提起,想来也没有变化。她会替他找谢楠打听去。李玙千恩万谢地回去了。
在楚河天街,二谢也在聊对李玙的看法。
谢楠说:“李玙虽然官宦子弟,又在朝堂为官,既没有公子哥习气也没有官僚做派,豪爽率真,很对我的脾气。你觉得他如何?”
“我见过的江南男子,除了大哥和你,其余都阴柔有余,阳刚不足。李二公子,直爽大气,颇有燕赵义士之风,不愧‘将门虎子’这四个字。”
“你对他印象不错咯?”
“你不也一样吗?”
“据我所知,他还未娶妻,连婚约都没有。”
“四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嘿嘿,你明白我想说什么。”谢楠笑了起来,一会,他敛起笑意,认真说道:“柳儿,听为兄一句。我看他对你颇为殷勤,似乎对你有意,也许你们真的能成就一段良缘。他们李家,出身陇西李氏,五姓七族之一。李卫公大人自不必说,当今第一名将,朝堂官员中我最敬重,有大智慧,非其他公侯能比,约束家人严格、管教儿孙得当,你看看李师妹就知道了。据我所知,他的父亲,为官谨慎;他的母亲,出身荥阳郑氏,素有贤名;他兄弟几个,兄友弟恭,感情极好;他家又不允纳妾。这样的人家莫说在京城,放眼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家。若不是李玙眼界高,只怕孩子都有好几个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谢柳沉默不语。谢楠便明白她听进去了。
李瑶身体不便陪同,她安排了萧和、周三问夫妇陪同二谢在长安城其它地方游览。
五天之后,李玙再次休沐,李瑶又把二谢请到了萧宅。
李玙陪谢柳观赏水池锦鲤的时候,李瑶悄悄问谢楠:“谢四哥,大半年不见,柳妹妹许了人家吗?”
“没有”。
“我二哥没有娶亲,也无婚约,他很中意柳妹妹。”
两人非常默契地交换了李玙、谢柳对彼此的看法,李瑶还把李玙说得话原封不动地搬给谢楠,她相信,这些话会原封不动地落入谢柳耳里。
后来的事,便是水到渠成。李德謇、郑氏在萧宅“偶遇”二谢,对谢柳十分满意。在李玙李瑶的安排下,二谢又去卫国公府拜访李靖,二人本对李靖十分敬重(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李靖的粉丝,且是死忠粉),能和李靖面对面交谈令兄妹两人激动不已。李靖在书房跟兄妹两个和颜悦色得聊了小半天,等二人告辞后,他对李德謇说:“谢小姐配玙儿很好。”而谢柳,对嫁入卫国公府的惶恐一扫而光。
一个月后,二谢回了江南。谢楠把李玙的事情说与父母,谢氏夫妻十分高兴。谢柳今年十七了,她的婚事一直是压在他夫妻俩个心上的重石,如今突然飞来一段良缘,夫妇二人十分高兴。一听谢楠说是京城李卫公家的二郎,立刻就应允了。虽然谢柳嫁得远了,可是嫁得人家好啊。
不久,李玙带着媒人亲自登门提亲,见到准姑爷本人,夫妇俩十分满意,高兴得合不拢嘴。带李玙拜见族中尊长,得庄主应允,两家交换生辰八字,订下婚约,婚期定在九月。
谢氏的庄主如今是谢檀的父亲谢闵。眼见二房一直恨嫁的谢柳得了一门好亲事,谢闵夫妇坐不住了。谢檀今年二十四了。寻常男子在这个年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谢檀却连个中意的姑娘都没有。苦劝儿子,怎奈谢檀坚持,没有心动的女子,宁可一人。谢闵夫妇也无法。
不曾想自己的江南之行,意外成就了二哥的一段良缘。李瑶心中不免得意,她想,若是萧远在,会不会说她有当月老的潜质呢?
萧远已经出门一个多月了。中间收到过他两封信,说他平安,叫她勿挂念,在家好好休养身体。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四月中旬一天,萧战独自回来了。他带给李瑶一瓶药丸和一封信。药丸是经过益州时,唐云为她专配的药,唐云交待停掉以前的药剂,只服用这个药丸即可,日服一粒。信是萧远的手笔。萧远这封信的内容和以往那两封差不多,但加了一句,回程日期会延迟,具体时间不定,让她不要担心。
李瑶问萧战,他和萧远都去了哪里,萧远现在哪里?萧战支支吾吾。天机阁事务特殊,有些事萧远需要保密,即便对她也不能说,她知道。便不再相问。
却不知萧战偷偷擦了一把汗。
萧战只呆了两天,带上李瑶给萧远备上的衣物、信件匆匆又走了。
李瑶服下药丸,精神一日好于一日。待一瓶三十粒吃完,便觉得心不慌,气不喘了。她尝试着提起剑舞动几下,虽不如从前那般得心应手,却也不觉得心肺激烈难受了。郁净泓试探她的内力,居然恢复了四五成。陆娘子给她把脉,脉动平稳,有力。
她回到李府,把这个消息告诉李靖,李靖便再次请王太医上门,一番诊治,王太医说,恭喜夫人,您已痊愈了。
六月,离萧远最初说的两月之期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她又收到萧远的一封信,信中报平安,却未言归期。李瑶很想告诉他,自己痊愈的好消息,却又不知道将信寄往何处,叹了口气,作罢。
身体痊愈后,她格外珍惜这久违的康健,每日勤加修炼,修内功、习剑术,练轻功,很快就恢复到了中毒前的水平。
七月的一个晚上,李瑶思念丈夫,把萧远写给她的几封信拿出来摆在一起逐个细看,起初,她只是看信的内容,看着看着她发现了一些端倪。
萧远是二月底离开的,他基本上每半个月寄回一封家信。李瑶收到的第一、二封信分别是三月上旬、下旬寄来,字体遒劲有力,但从第三封开始,字迹就发生了变化,字形还是一般无二,但起笔运势、比划的用力之处却发生了变化。模拟他人的字迹不算难,可是模拟他人写字的用力方式却几乎做不到。她对着光反反复复进行比较,得出的结论是:三月下旬以后收到的来信都不是萧远的笔迹。
这个发现令她心慌意乱。萧远一定出了什么事,否则不可能连写给她的书信都是他人代笔,且还是尽力模仿他的笔迹,显然不想令她发现。
萧战一定知道些什么。李瑶后悔,当日她为什么不追问。
她想了想,又去橱柜里翻看。
李瑶看书信的时候,陆娘子捧着一本医书再看。她见李瑶翻箱倒柜,问她:“夫人,您这是寻什么?”
李瑶说:“没事,你不用管我,我就随便找找。”
她发现,那件“软丝甲”不见了。萧远的行囊是她收拾的,她没有把“软丝甲”放进包袱,只可能是萧远带走了。萧远带走“软丝甲”,说明他要去极寒之地,什么地方是极寒之地呢?昆仑虚是寒冷的,可是上次她和萧远一起去时,他也只是穿着天丝而已。
李瑶左思右想一番,她拿着书信去找郁净泓。
李瑶讲出自己的疑虑,她问郁净泓:“师叔,师兄到底去了哪里?他去做什么了?”
郁净泓叹了口气,李瑶太聪明,想瞒过她,实在太难。便是萧远,也弄巧成拙。
就把那楞草和那楞谷的事情告诉了她。
“‘地狱之门’,师兄他竟去了‘地狱之门’!”李瑶震惊。在昆仑虚清凉台日日看书的那些日子,她看过一本书,里面讲到昆仑虚那楞谷又被称为“地狱之门”。书中曾提及,那楞谷乃“极寒之地”。难怪萧远带上了“软丝甲”。
“为什么一定要那楞草?”她疑惑地问。
郁净泓无法,想到她已痊愈,便把萧远告诉他的,唐云说李瑶“如果不彻底清除毒素,不过是三五年的寿数”悉数告诉了她。
难怪之前唐云配的药剂喝了数月都不见成效,换了萧战带回的药丸以后身体便一日好于一日,最终得以痊愈。原来是萧远为了救她,冒险进了地狱之门换来的。
萧远一定出了事,以致于连亲笔给她写信都不能。
萧战说,这药丸系唐云所炼制。萧远采的那楞草交与了唐云,唐云一定知道萧远身在何处。
李瑶说:“师叔,我要去找师兄,我有种感觉,他现在一定需要我。”
郁净泓说:“我与你一起去。”
他的心里也是担忧的。
最后的行程便变成了李瑶、郁净泓、陆汐、萧和四人一同出门。
李瑶交待周三问夫妇在家照看,又回卫国公府跟家人告辞,为免李靖等人烦忧,她只说自己身体痊愈,想出门走走,肯定会在李玙谢柳成婚前回来。
李靖见有那三人陪同,便点了点头。
月中,四人抵达益州。李瑶直接去了唐门拜见唐云。唐云救了她,这是大恩。离开长安前,她精心挑选了许多礼物送给唐云。
李瑶身体痊愈后,曾给唐云写信表达感谢之情。但亲眼见到她又恢复如初,风采依旧,唐云还是很高兴。
李瑶问:“六郎,我师兄在哪里?”
唐云顾左右而言他,李瑶索性说:“那楞草,地狱之门”。
唐云看向郁净泓,郁净泓微微点头。
唐云叹了口气:“大哥确实到过我这里,他把那楞草交与我,我炼出药丸后,他让萧战回长安给你送药,说天机阁还事情要去办,就离开了益州。如今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师兄是何时到的你这里?又是何时离开的?”
“三月底到的,四月初走的。”
算算日期,也能对上。
“六郎,师兄去采那楞草,有没有受伤?”
“大哥采那楞草时,右手心被划了个极深的口子,到我这里时伤口都没有愈合,我还给他配了草药给他包扎。”
难怪后面那些信笔迹有了变化。
“我那徒儿,其它还好吗?”郁净泓问。
“大哥说他身上穿了件宝贝,风雪不侵,才抵过了那楞谷的极度严寒。除了手上的伤,其他都没有什么。”
萧远穿上了“软丝甲”,这也吻合。
唐云的回答滴水不漏,无懈可击。然而李瑶却有种直觉,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瑶师妹,大哥他没事。今天你们初来乍到,一路辛苦,先好好休歇。你且安心呆在这里,郁师伯、陆娘子都是第一次到益州,萧兄上次到益州也没顾得上,便一起好好在益州游玩。上次你想去的锦官官署没去成,我改日陪你们一同前往。大哥身份特殊,有要事需去处理,待他处理完毕后自会回家,你不要想着去找他了。”说到让郁陆萧在益州游玩的时候,唐云不经意间朝陆汐多看了两眼,他自己也没察觉。
“好,六郎,我听你的。”李瑶想了想,轻轻说道。
唐云留她四人住在他家,李瑶说他们进进出出太叨扰,还是住在外面方便。唐云便不再坚持。
李瑶等人走后,唐云轻拨开关,一道暗门缓缓打开,他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很大的房间,房间内一个造型奇特的靠背胡凳(椅子),胡凳下方有四个轱辘。胡凳上坐着一男子,即便是个背影也看得出那人身材十分高大。
“大哥,刚才我们的讲话你都听清了?你真的不要见她?”
“嗯”,胡凳上的男子回答,他的声音低沉,似有无限的情绪,却都归于平静。
他是萧远。
三月上旬,他到达益州。唐云很遗憾地说,他没有新的发现。这在萧远的意料之中,他早已做好了去那楞谷的准备。萧远本欲单带萧战前往那楞谷,唐云说:“大哥,我和你一起去。万一有什么事,我还能帮得上忙。”唐云把唐门的事安排好,做了种种准备,带上一些药材和随从,一行人前往昆仑虚那楞谷。
进入那楞谷之前,萧远穿好软丝甲。他将软丝甲一直拉到头上,以保护头部。他本来身材高大,长手长脚,如此以来,下肢膝盖以下,就没有被软丝甲覆上。但他早有准备,那裸露出来的下肢,还有手腕处他裹上了天丝。他还给追风全身披挂上棉麻、天丝混合织就的织物,连马首、马颈、马腿都护得严严实实。马远比人抗寒,但他担心他要去的地方过于寒冷。天丝的优点是保暖、防雨,纯粹的天丝保暖性要高于云丝、棉麻的混和物,但缺点是过于顺滑,夹杂棉麻后才能服贴得贴在肌体上。给追风“穿”好后,他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追风似是对自己被装扮得不伦不类有所不满,嘶叫了一声。萧远拍了拍它,以示安抚,又往马背上放了几个包袱,有水囊、干粮,还有唐云给他预备的种种药丸、药粉,预备用来存储那楞草的盒子,还有其它备用之物。唐云信心满满,说他配的药粉,哪怕谷里有鲲鹏之兽,也能顷刻将其放倒。
这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萧远让唐云和萧战等在谷外。萧战欲与他一同入内,萧远不允,软丝甲只有一件,萧战没有装备,他不可能让萧战进去。
萧远独自骑着追风进入峡谷。谷道狭窄、丈余宽而已,地面崎岖、到处是奇形怪状、狰狞锐利的石头,两边岩壁高耸,有的呈暗紫红,大片的还是黑色。再往深处走,视野变得逐渐开阔,进入一片戈壁。戈壁茫茫,目力所及,竟无一活物,除了远处一只在空中盘旋的秃鹫。萧远凭经验判断,前方必有腐尸。果不其然,追风再往前跑出几百米,一具野牛尸体孤零零地躺在戈壁上,牛身所剩不多,只剩牛首。愈往前行,动物的尸骨愈多,牛、羊角随处散落,也有骆驼的尸骨,甚至还能见到狼的残骸。有些是完整的头颅尸骨,有些尸体被风沙掩埋了一半,还有一些显是刚死亡不久…… 俨然一个巨大的墓场,伴随着呼啸的朔风以及掀起的阵阵黄沙,荒芜惨淡、满目凄凉,如行地狱之门。有的尸骨倒在低矮的草被旁,草被黑乎乎的一片,像是被火烧过。这样的场景愈往山谷深处走愈多。这里常常有野火吗?萧远心里升起一个疑问。无论如何,动物残骸越来愈多,说明那棱格勒河应该不远了。果不其然,继续前行不久,前方出现一条蓝汪汪的闪闪发光的像锦缎一般的河流,这便是那棱格勒河了。按《昆仑异物志》记载,那楞草多长在河岸边。萧远下马。那楞草以峡谷之名命名,应该不罕见,他想。
河岸两边绿草如茵,鲜有树木,偶尔看到一棵,也十分低矮。萧远来到河边沿着河岸细细搜寻,他已将那楞草的形状烂熟于心。他边走边寻,不知不觉走到了河谷的中段。这时已到了正午,他还是一无所获。
萧远略有些烦躁。即使他是第一次进得谷内,他也知道,天黑前他必须出谷。夜晚谷内一定会很寒冷,猛禽也可能出没。他从包袱里拿出水囊,坐在地上,喝了口水。发现数十丈外有一大一小两头黑熊在河边饮水,似是母子俩个。萧远并不担心。熊是高原霸主,一般情况下并不会主动进攻人,除非它们没有其它食物,或者保护幼崽。他放下水囊,却发现他坐着的地方,正是连片的那楞草。他赶紧拿出匕首,采了足够多的那楞草,放进唐云给的那个木盒子,唐云说它风雨不浸,储放药材能保十日不腐。又把木盒子放进包袱背在身上。采到了那楞草,他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放眼望去,蓝天飘着白云,蓝天下,雪山以亘古不变的姿态静静地伫立在远方,近处那楞格勒河的河水潺潺流淌,河岸四周水草丰茂、鲜花盛开,一切都是那么安宁、美丽,若不是看见不远处一副巨大的骨架残骸,几乎让人以为这是世外桃源了。萧远认出,那是一头成年的野牦牛的骨架。
萧远在昆仑虚见过野牦牛,那畜牲身形巨大,性格还算温顺,可一旦发怒,则凶猛异常,他们若遇见,都是尽量绕道而行。萧远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上来。是什么样的强敌能将成年的野牦牛扑杀?他准备即刻原路返回。
更不妙的接踵而来。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片刻之间,天气突然变阴,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一场夹着沙尘的暴风雨就这样毫无症状的来临了。
萧远想起那些尸骨旁边黑乎乎的草被,他赶紧上马,他要快速离开那棱格勒河谷。
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那一对黑熊母子也在暴风雨中惊恐地奔跑起来,一道闪电过来,萧远听到两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他回头一看,那黑熊母子正被那一道闪电击中,倒了下去,风雨中他似乎都能闻到皮肉烤焦的焦糊味。
萧远瞬间明白:所谓的死亡谷、地狱之门,并不是有什么洪荒猛兽、食人部族,也不是由于极寒的气候,而是因这变化无常的天气和雷电。这里的雷电应该非常频繁,沿途看到的牛、羊、骆驼、狼的尸体,包括刚才看到的野牦牛的残骸,都是雷劈电击所致。
风雨中追风风驰电掣般奔驰,它在与雷电竞速。想到它全身裹着的织物是棉麻混合天丝织就,萧远的担忧少了些许,他给追风穿上这些本是为了帮它驱寒,却无意中能帮追风躲避雷电。《昆仑异物志》记载,棉麻混合天丝的织物除了能保暖、防雨,还能避雷电。不妙的是,他下肢上裹着的天丝却突然松开掉落了,雨水像冰刀一样刺向他的膝盖下方……萧远伏在马身上,避免面孔暴露出来,同时从包袱里取出棉麻、天丝混合编成的绳索,将自己的身体、装着那楞草的包袱紧紧缚在追风的背上。
又一道闪电将天空撕出一个巨大的、狰狞的口子后,从天而降,那轰鸣声似在萧远的头顶响起,一瞬间一道白光似一把利剑砍来,眼前便一片漆黑……
等萧远醒来时,他已躺在昆仑虚山脚下一户牧民的帐篷里。
唐云告诉他,是他的追风将他驮出了死亡谷,救了他的命。
“追风呢?那楞草呢?”
“追风无事。那楞草才刚刚被我炼成了药丸。”
萧远的心里安定了下来。他想下地走动,刚挪动腿,一阵剧痛从脚下传来,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和下肢都裹在厚厚的白棉布里。
萧战把脸扭到了一边,不忍相看。
萧远看到萧战的表情,心里明白了许多,他尝试着转动手腕、挪动双脚,除了剧烈的痛楚,什么也做不到。
他平静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大哥,你被闪电击中,幸而你身上穿的那件宝贝护住了你的头,你的大部分身体,只是裸露出的部分就……我已经给你上了药,你别着急。
大哥,若不是你身上的伤我还不知道你在谷内遇到了雷电,我们在谷外啥也没瞧见,真是啷个奇怪的很。”
两天后,萧远的伤势稳定了,他们便开始往回返。
两天的时间里,萧战从牧民那里买下一辆马车改造了一番,搭上顶棚、三侧油布、一侧木板,其中两侧油布上还特意开了个方洞,装上帘布,木板上又包上牧民常用的毡布。又在正前方装上布帘。马车里面再铺上几层厚厚的羊毛垫子。全部完工后,妥妥一个舒舒服服的带篷带窗、可坐可睡的马车。
唐云笑着对萧远说:“大哥,你的人好生能干。”
萧远躺在马车里笑笑:“萧战若不在昆仑门干了,当个木匠也是一把好手”。
萧战给他驾车,闻言闷闷地说:“我永远跟着公子”。
马车的速度当然比骑马要慢出许多,返回的速度便慢了下来。行至鄯州时,萧远和唐云商量。唐云说,药丸要尽快送到李瑶手里,越早服越好。他又苦劝萧远跟自己回益州,说:“大哥,你手上、腿上、脚上的外伤容易好,但内伤却需时日。我唐门药王谷奇花异草数不胜数,总能找到医治你内伤的方子。”
萧远便对萧战说:“你先带着药丸回长安,亲手交给她。我先随六郎到益州,你送回药丸后再到益州来寻我。不要提那楞谷的事,只说是六郎配好的药丸即可。”
于情于理,萧远都会有书信带给李瑶,萧远手上的伤势好于腿上,却无法握笔。
唐云说:“这有何难?”
他的随从里有个叫顾知意的,很擅长临摹。萧远让萧战把那本《昆仑异物志》递给唐云,那里面有他的很多批注。唐云拿了书交给顾知意,顾知意摆弄笔墨,研究了一个时辰后一封书信就写好。萧战拿着书信给萧远看,萧远仔细端详,“若不是我知道,还真以为就是我自己写得。”
萧远带上书信和药丸便单独往长安而去。
回到益州,唐云悄悄把萧远安置下来,严令手下的人不许提起他曾随萧远去昆仑虚、又带萧远回来的事。
萧远的外伤很快好了,有唐门的药膏,连疤痕都未留下。但是他的手腕仍然无力、腿脚也无法站立。其实追风把昏迷的萧远驮出那楞谷,唐云给他诊断后就已知道,只不过他特意避重就轻。萧远的内伤远比他说的严重,膝盖以下筋骨异位、断裂……莫说舞刀弄枪,此生能否再站立、行走都是一个问题。
萧战从长安返回益州后,把唐云命人改造后的胡凳再一次进行了改造,靠背换成圆弧状,从后背一直延伸到前方成为扶手,又在下方安上四个轱辘,萧远可以坐得更舒服些,天气晴朗的时候萧战也可以推着这把特制的胡凳让他到室外转转。
唐云每天除了处理唐门事务,剩下的时间就是研究各种药材,熬制各种药剂,用小鸟小兔试药。萧远过意不去,说为了他,花费那么多时间。
唐云笑笑:“大哥,说句话你莫生气。制毒解毒,放眼天下,我完全没有敌手,唉,也是寂寞得很。但医治雷击造成的内伤不仅是我,历代唐门掌门也从未尝试过,有你这个特殊的病人让我可以研究,也许我能有格外的建树,在唐门掌门志上留下美名呐。”
萧远看出来,唐云是真的醉心于医、药的研究,就像他对武功的痴迷一样。
唐云的制药房很大,很多时候,他、萧远各据一处,唐云钻研他的药方药剂;萧远修习内力,虽然他的手、脚不能恢复行动,内力却恢复了不少。萧战则在外廊耳房琢磨如何打造一个改进版的胡凳,要更趁手更方便,最好能让萧远自己控制轱辘的前进、后退、转弯。
六月,昆仑门信报行送来李瑶给唐云的信,信中李瑶表达了对唐云的十分感激,他让萧战带给她的药丸她服完后,体内余毒彻底清除,身体痊愈了。
唐云把信递给萧远,现在萧远双手配合能勉强捏住东西了。
看完李瑶的来信,萧远先闭上了双眼,然后睁开,嘴角裂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李瑶,他的爱妻,摆脱了“最多三五年寿数”的魔咒,她会活得长长久久,儿孙绕膝,像她的祖父祖母一样……
李瑶的身体痊愈,虽然也在唐云的意料之中,但李瑶的来信还是让他心花怒放。一个多月往返昆仑门,这个旅程不可谓不辛劳,但是,这些付出比起她的康健算得了什么。唯一的遗憾是萧远的伤势还没有好转。一定有办法的。唐云想,他一定能医好萧远。
七月。
唐云研制出一个新配方,他同时在断腿的小鸟、小狗上实验。给小鸟喂食三天药剂后,给小狗喂食一周后,把小鸟、小狗的断腿绑在笔直的木棍、木板上,敷上草药,再连续喂食数周,去掉木棍,小鸟就能蹦蹦跳跳地觅食了,去掉木板,小狗能歪歪扭扭地在院子里走了。唐云知道,他有办法了。他告诉萧远,他能医治好萧远,但要数月的时间,他需要萧远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全力配合他。
然后,在唐云、萧远做准备的时候,李瑶、郁净泓、陆汐、萧和来了。
萧远不愿意让李瑶见到这样的自己。在他的心里,他应该是李瑶的依靠,李瑶的臂膀,而不是反过来,让李瑶帮助他、侍奉他,成为他的倚仗。他明确告诉唐云,他不见李瑶。虽然在他的心里,已经把李瑶想念了千百遍,那是他新婚二个月就分别了、甘愿冒性命危险也要为她逆天改命的爱妻啊。
唐云、萧战苦劝未果。其实唐云能够理解萧远。他的治疗方法,先要把萧远错开的筋骨彻底打断,再板正,服下药剂,令断开的筋骨慢慢长上,合拢。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萧远必不愿意让李瑶看到自己的这个模样。
萧远曾说:“顾知意模拟我的笔迹虽然可以以假乱真,但瑶儿聪慧过人,时间长了她可能能看出来,倘若有一天她找到你这里,你就承认我去了那楞谷,直接说我的手被割伤了因而笔迹有了变化。她也知道我带走了软丝甲,你告诉她软丝甲护我度过那楞谷的极寒,她必会相信。”
而李瑶来到唐门,唐云按照萧远交待的应对,李瑶的反映也确如萧远所料。
离开唐门,四人商量,该何去何从?李瑶说,她总觉得,萧远应该还在益州,虽然她说不出理由。
郁净泓说:“‘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没有方向,就先在益州住上些时日。”
陆汐、萧和也赞成。四人就在益州繁华闹市找了个叫“益海”的客栈住下。
休歇了一夜,第二日,四人精神都不错。四人中就只有李瑶熟悉益州,她就带其他三人喝早茶、在益州街市游逛。三人都感叹,若论悠闲自在,益州人当属第一。
后面的日子,李瑶每几日便去一趟唐门。每次见了唐云,也不提找萧远的事,只把几日里他四人所见所闻与唐云闲聊。唐云知道陆汐、萧和都是懂药理的,尤其陆汐颇通岐黄,每次他们来了,他都很小心谨慎。又喜欢他们登门造访,又担心被看出破绽,也是煎熬得很。
还有一个煎熬的是萧战。他和萧和素来同进同出,像是萧远的左手和右手,少了其中一个另一个便觉得不自在。自从二月底两人分开,一个跟着萧远,一个跟着李瑶,两人不在一处五个多月了,好不容易萧和来了,两人还不能碰面,萧战心里也是哀叹。
最煎熬的自是萧远。和李瑶分开的日子里,没有一天不想念她,她寻上门了,却又不能见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然而,当唐云问他的时候,他还是坚持不见。
唐云说,治疗的过程中,他需放下手头的一切事务。天机阁怎么办呢?萧战萧和只能处理常规简单的事务;邱承志、谢楠负责各自的剑南道、江南道得心应手,但他两人各处西南、东南一隅,于地理位置上并不合适总领全国,适合总领全国的还是需要在长安。李瑶的到来令他心中一亮。原来思索了很久的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一日,李、陆、萧三人从唐门回到客栈,李瑶问陆萧:“陆姐姐,萧二哥,你们今日有什么发现没有?”她嫌“陆娘子”把陆汐唤得老气,早改口叫陆汐“陆姐姐”。
陆汐点点头:“你在书房拖住唐掌门的时候,我悄悄潜入他的制药房,发现他正在配的药剂是催生筋骨的,似乎是为不良于行的人所制。”
萧和则说:“我在制药房旁边的角房有发现。我翻窗进去,里面有正在打造的轱辘,我怀疑是萧战常在那里,他在他的家乡便做得一手好木匠活。”
如果萧战在,萧远就一定在。催生筋骨、不良于行、轱辘,这些连在一起,李瑶便明白了。她的眼神随之黯淡了下来。
第二日,在客栈吃罢早膳,李瑶跟郁陆萧三人商量:“郁师伯,陆姐姐,萧二哥,我们出来已经半个多月了,也没有什么收获,我二哥婚礼在即,不如这样:郁师伯和我先回去,陆姐姐、萧二哥你们俩个留下。你们两位通药理,唐掌门医药精湛,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跟他请教;我既已痊愈,你们跟着我返回长安也没甚要紧事,还不如留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再回去。”
这是她思索了一夜的结果。让萧和回到萧远那里,强胜于留在自己身边。陆汐除了懂岐黄,还会针灸,也许能对萧远有裨益。并且,她凭女子的直觉,觉得唐云对陆汐似乎有些那个意思……但还不到捅破窗户纸的状态,还需些时日。唐云为人恩怨分明,重情重义,如果陆汐能有一个好归宿,那也是她之所愿。萧远不愿意见她,那就尊重他的意愿。
萧和没有反对,陆汐却说:“不妥,夫人身边不能没人侍奉。”当初阁主离开前,交待要她留在夫人身边。
李瑶笑着说:“陆姐姐,有郁师伯陪着我,有什么可担心呢?”
郁净泓也说:“我和瑶丫头作伴,你就放心留在这里吧。”李瑶所想,他心里雪亮,除了关于陆汐的一点小心思。萧远打定了主意,是很难改变的,李瑶知道,他更知道。他这个徒弟啊。
四人的去留就这样定了下来。
几日后,李瑶四个去了唐门,李瑶说她和郁净泓明日离开,留下陆汐和萧和。李瑶的二哥李玙要娶江南谢氏的谢柳,萧远、唐云上个月就知道了。
唐云、陆汐、萧和把李瑶、郁净泓送到益州城外十里亭,李瑶、郁净泓打马离开。
唐云回到马车边,轻轻叹了口气:“这是何必呢。”
马车内,萧远掀开了帘子,默默看着妻子策马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