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救我……”小弟子不敢挪开看着楼凌的目光，哑声哀求。
楼凌嫌他吵，退两步回到曲洛身边。
“娘唉！——”看见楼凌从身边掠过，小弟子哭丧着脸又是一声惨嚎。
曲洛很疑惑，从他的视角看，楼凌根本什么也没做，所以他到底在哭什么？
楼凌捂住耳朵，问角落里瑟缩的巫觋们：“你们谁，来一个话能说清楚的？”
大巫祝强撑着走上前道：“妖魔，你到底要做什么！”
“只有几个问题，答了，我满意，立刻就走。”楼凌抿嘴。
“你当真会放过他们？”大巫祝回身看看弟子们，又一把把小弟子拉到自己身后。
“当然。”曲洛高声替她答道
大巫祝心下盘算，神女垂泪也不知是不是这大妖临世的警告，但如今人间界除却各处神庙，早已断了修行传承，这样厉害的妖魔，如果祸害人间，可该如何是好？但别说祸害人间，就是祸害他们，他也没什么手段阻止得了，除非能够请出那几位……
“你问，我答。”不过转念间，他就已经下定决心。
“师傅……”小弟子终究心下不忍，拉着他的羽衣，声音战栗，“可是罪责……”
“罪责自然是为师一力承担。”
大巫祝反手安慰似的拍拍徒弟肩膀，又回视其他弟子：“都别怕，若是她言而有信，你们脱身就即刻离开静海，若是她言而无信……”
他转头，鹰隼样的眸子狠狠瞪着楼凌：“就算我只是个凡人，神庙也有压箱底的手段，断不会让她这样轻易离开！”
曲洛轻咳一声：“大巫祝，放狠话的时候先站稳啊，不然没什么说服力。您尽管放心，到目前为止，她说过的话都是算数的。”
楼凌瞥他一眼，似乎对“到目前为止”的说法不太满意。
曲洛假做不见，问道：“大巫祝大人，东极三仙岛，诏海、乐浪、偃涛，您可曾听说过？”
他又详细描述了三位仙君的形貌，问大巫祝是否知道。
大巫祝缓缓摇头，一边还在关注着楼凌的脸色。
“神女，名讳。”楼凌插口问道。
“这也确实不知，”大巫祝勉力挺直背脊，“神庙传承七百年前不知何故断绝，那一代本该继任各地大巫祝的核心弟子们全都无故暴亡，书阁焚毁，万年传承终于断绝……我等只知道神女的事迹早已在神州传颂，比凡众们多知道的也不过是她曾在漆吴山与域外神魔大战而已。”
“与域外神魔的大战……？”楼凌喃喃重复。
“你想起什么了？”曲洛急忙问道。
大巫祝显然是懂点求生之道的，继续道：“至于为什么会有域外神魔入侵，为什么会与他们大战，我们都已经不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了。当时的巫之力传承也跟着断绝，所以我等，其实也只是粗通炼体的普通人罢了。”
大巫祝这话说完，整个人颓败下去，看起来像一下老去十岁。
“师傅……”见他说出神庙最大的秘密，弟子们都泣不成声。
谁知楼凌像是还沉浸在自己的回想中，只是淡淡反问：“那又如何？”
曲洛明白大巫祝的意思，神女传说能够流传至今，定然有他们推波助澜，什么香客供奉，算卦解签，都是他们赖以求生的源泉，从前传承还在，自然万事都好。如今他悉数道出，如果楼凌在外传扬，根本不需要多么费力，虽然神女信众极多，但不拘是谁，只要心怀不轨来试探，总能试出端倪。到时他们这些假借神明之名欺骗信众的巫觋，总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的。
“这位，大人，”大巫祝整理措辞，“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您了，犯错的是我，与这些弟子无关，求您放他们离开，只杀我吧！”
楼凌微微蹙起眉心：“我早就看出你们都只是凡人，为何要杀你？难不成你们做过什么非要去死的事情？”
曲洛凑近楼凌耳边，低声呵气问说：“你真不想杀他们吗？”
楼凌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看他，又问大巫祝：“也就是说，在这个所谓的与域外之战前，人间界是还有神族和妖魔的对吧？”
“是的是的，”大巫祝点头如捣蒜，“虽然都是传说，但是确实是有这些传说的，但是七百年前起，我们就不知道人间界是否还有神族或者妖魔了。”
楼凌微微点头，打了个响指，曲洛的魂体“啵”得一声被吸回她的手钏中，楼凌转身就走，留下一群吓呆的巫门弟子。
楼凌走回来时的长街，神庙前长长队列不再，显得萧条许多。
曲洛趴在她腕上问：“为何放过他们？”
“他们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吗？”楼凌反问，“你曾经听说过这个神庙中的巫祝做过什么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事情？”
曲洛回忆一下，确实从没听说过，反而大徵国境内许多修桥修路、开仓放粮的好事都是神庙做的，这大概也是他一下就能想到来神庙求证的原因。
楼凌见他不住点头，也不再说。
曲洛却还追问道：“我在人间界长大，所以我知道他们不是坏人，这不奇怪，可是，你明明才醒来不久，怎么会知道这些呢？而且你刚才明明也没怎么施展手段，为什么就把他们吓成那样？”
他自己领略过楼凌踏浪凌波的本事，因为初见那一眼太过美好，所以生不出敬畏之心。可楼凌在神庙的所作所为，虽然说不上恶，但也不算彰显本领，比她昨日与风相抗的样子可差多了。
“他们又不傻，”楼凌又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曲洛，“他们懂一点望气还看不出我的深浅，只当我是个凡人，我挥挥手，就能驱役生魂，这是连他们师傅都做不到的事情，他们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还要我用什么手段？折了胳膊砍断腿么？”
楼凌开始怀疑，他不会真是个傻子吧，要赶紧修炼回到妖力巅峰才好，不然被这个又懒又弱的傻子赖上甩不脱可就糟糕了，还怎么找顺眼可心的少年郎。
可那双桃花眼眼尾微翘，眸光清冽，像极冥海最深里，蚌中隐着的浑圆珍珠，露出一点微光，就是无穷诱惑，引得她想潜游更深。
美色误人，色令智昏。
“而且那些不那么好的人，不会有那些下意识的动作，”楼凌还是纵容自己继续解释道，“会相互回护，会为让别人活下去而舍生的人，应该不会坏透了吧。”
她轻轻叹息一声，语气又轻快很多：“那个大巫祝说，让我只杀他的时候，他的几个徒弟都已经准备冲上来跟我拼命的，明明刚才还都怕得要命。”
“你好像很开心？”曲洛察觉到她语气的变化，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关注女妖语气和心情，难道是为了更好地拍马屁？
楼凌一分一分抿起嘴角，冷声道：“你好像应该很担心。”
曲洛心底一凉，大巫祝说他并不知道东极三仙岛，那就是说，至少在七百年来没有过三仙岛的传说，七百年前也未必有三仙岛的记载。
他看着楼凌讪讪道：“这……也是个意外，对吧，我也不能控制的，哪里能想到他们居然传承断绝了呢。”他只恨自己不能赌咒发誓，若是他们传承未断，一定会知道这个地方。
曲洛小心翼翼地搓着手，楼凌那句之后却半点没有再怪罪他的意思，只是垂眸思度。
见此，曲洛又问：“他说到与域外神魔大战的时候，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楼凌想起眼前倏然闪过的零星破碎画面。
她略有些不确定地说：“我好似也与其他神魔打过架，但是我从前好像不怎么爱争斗，所以大概是与他说过的域外神魔吧。漆吴山，必须去看看。”
漆吴山？曲洛一下就想起曾在书中看过的传说所在。现在大巫祝和神庙是没指望了，只能扒紧楼凌的大腿，她比这群巫觋和那三个号称是神仙的家伙靠谱多了！
可女妖要是东奔西跑，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复活他？
他凝视沉吟的楼凌，不由跟着沉静下来。能屈能伸能做狗腿的少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知道漆吴山在哪里，”他听见自己故作冷静的声音，颤颤出声，“但你要承诺，一定会救活我。”
楼凌睨他，他忽地开窍，又讨价还价般补充说：“先救活我！”
楼凌清浅一笑，捏着他按进手钏里：“想都别想。”她一字一顿，完全不受威胁。
楼凌脚程快，几刻光景就回到客栈，她踱近柜台，掌柜赔笑说：“姑娘，昨日让小二敲您房门送菜食、热水，您好似睡着了没应门，所以才没送过去。”
楼凌点头示意知晓，顿了顿才问道：“您可知道‘漆吴山’在何处？”
老掌柜摇摇头，又想起什么似的追问：“对了姑娘，昨日先头说要开两间客房，可是还有人同来？”
“没有。”楼凌答。
“姑娘孤身一人，又穿得这样富贵，在我们静海这样的小地方还好，民风淳朴，不会有什么打家劫舍的事情，”他整张脸抽搐了一下，心痛昨夜那只不翼而飞的钱袋，“但是外面可就不好说了，姑娘多多留心。”
楼凌道声谢，提起裙角走回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