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扣”，曲洛听得楼凌又在敲手钏，他却坚决不冒头，决不能这样就妥协，除非女妖同意先复活他。
他在里面听得分明，她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漆吴山这样传说中的旧地名，也就只有他们这样不务正业看闲杂书的人会有印象，他过目不忘，记得清楚，是《山海经》中曾有记载的地方。
如今也只是大概知道在东海附近而已，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三仙岛来，说是东极，偃涛、诏海、乐浪，这三座岛难道也在东海里？那他要如何才能再见到那三位呢？
他手中能用到的东西不多，甚至可以说是没有，要怎样才能取信女妖，曲洛又思忖起来。
倏忽间天昏地暗，曲洛还是从手钏中爬出来，环视四周、一片漆黑，好像被装进箱子里，他忆起客栈屋子里有个放行李用的木橱，八成被楼凌丢进来反省了。
楼凌的声音适时传来：“想好就喊我。”
切，还妖魔呢，幼稚鬼。曲洛腹诽。
楼凌扔下曲洛，也暗骂自己被传染傻了，她倒是忘了从神庙得来的线索可以从神庙再问清楚，险些又被凡人拿捏。
楼凌躲过市井人族的眼界，御风来到神庙，大大咧咧降下云头，大巫祝等人才刚庆幸煞星去了，还没过一个时辰，她老人家居然又回来了！
一众巫门弟子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又惹怒这位祖宗，好不容易逃得的性命还得交代出去。听她只是要问问漆吴山如今的所在，他们欢欣鼓舞，还没欢喜一息，又想起他们自己也不清楚，不禁又是后怕。
又是大巫祝出面，向她解释说只知道是在东海附近，楼凌也没有为难他们，问过就走，有个大致的方向也是好的。
一连两日吸敛月华，修为毫无寸进，反倒因为救人、御空平白耗去不少妖力。楼凌饶是失忆也察觉到不妥，可眼下找不到妖族同类，甚至连个神族都没见到，让她又不免诧异，人间界这样‘干净’，干净的像是出于谁的授意或算计。
小二连着两日没给天字号房的女客送成饭菜，这门敲也不应，浑似里面没有这个人，他也不敢闯女客的房间，只好请示掌柜之后作罢，可听掌柜说，那位客人即使未曾梳洗用膳也依然神采奕奕，他又忍不住好奇。
第二日，天还未全亮起来楼凌就走出客栈，她本就没有什么行李，昨日买的小零碎看着好玩，也只新鲜过一夜，连同一钱银子一起被她留在客栈矮几上，临走时，还差点忘记带走被她‘关禁闭’的唯一男宠。
曲洛被光线照醒，惺忪着睡眼看外面，早市里小贩们的揽客吆喝此起彼伏，如果他还有身体，一定会去喝碗馄饨，大哥手里捏着的馄饨皮薄馅大，锅里鸡汤香味盖过楼凌身上的香气，飘进他的鼻翼。
好香啊，不知道生魂能不能吃馄饨，他抿抿嘴，决定如果女妖再问他一次他就妥协，顺便问问他不吃不喝会不会魂飞魄散……
他狠狠吸吸鼻子。
“想吃？”楼凌戏谑的声音适时传来。
“想。”曲洛振奋精神，点头。
“复活你不行，”楼凌看他闻言又蔫下去，补充道，“暂时。”
曲洛眼睛一亮，已经找准定位：“我可以帮你，你显然对现在的人间界没有那么清楚，我助你在人间界行走，咱们算是雇佣关系，你要是觉得满意，就复活我，可好？”
楼凌不置可否，曲洛又道：“你瞧，你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三日没进食，没换过衣服，就会有凡人觉得奇怪，凡人都是好奇心很重的，我，可以帮你避开他们的好奇心。”
“咱们被迫绑在一起，我还有事情求你，我肯定是可以用的，你都已经不计前嫌救我多次，我也不是狼心狗肺的人，一定会想办法报答你，只要我能活回来！”
“啰嗦。”楼凌面无表情，却走到馄饨摊旁，要了一碗。
“你不吃？”曲洛扒在手钏上，眼巴巴地盯着还冒热气的豁口馄饨碗。
“我是妖，”楼凌乜他一眼，“可以不用吃这些。”
“那我可以吃吗？”曲洛看看自己魂体的样子，不确定地问她。
“能，就是没什么味道。”曲洛没有捕捉到楼凌眼中狡黠的笑意。
曲洛这会儿也不懒了，麻溜儿地爬出手钏坐到桌前，伸手试试，居然能够端起碗，不禁大赞女妖厉害，他又环顾周遭，发现确实没有人在看他们，才拿起箸，文雅安静地吃下第一口。
然后呸了出来。
老祖宗是有智慧的，曲洛心想，味同嚼蜡，造得真好。
曲洛质问楼凌：“为什么是这种味道？”
楼凌挑眉反问：“你想要什么味道？”
“喝鸡汤馄饨，当然要鸡汤和馄饨的味道啊，”曲洛抓狂，“还有我不吃不喝会不会魂飞魄散？你给个准话，不要再折磨我了！”
“生魂是这样的，”楼凌淡然道，“你要吃的话可以吃愿力、信仰，现在的人间界，好像昨日路过的那家卖黄纸的店里有。”
“那是卖棺材、寿衣和香烛的……”曲洛无力解释，“怪不得，都是给死人的东西。”
楼凌续道：“你要吃，也不是不行。”
她白皙的手捧上瓷碗，递到曲洛眼前，抬抬下巴：“吃。”
“楼姑娘一饭大恩，我无以为报，”曲洛边吞馄饨边含糊说，“从前读过游记，漆吴山大概在东海，我们可以先去临海城，从临海城出海去找，或者当地说不定会有关于战事的传说，文人雅士说不好，但是附庸风雅的闲人如我，最喜欢这些怪谈传奇。”
“嗯。”楼凌哼出一声，当是应声。
楼凌留了铜板，带着曲洛溜达出县城，拐进官道近旁的竹林里。
曲洛吃饱喝足，餍足地打量着楼凌，一脸坏笑：“首先——”
楼凌冷着脸看他，他硬撑着不想收敛，只撑了十息。
“首先，”曲洛轻咳一声，气势矮下来，“不能这样招摇，你穿得太过华贵，一看就像是有钱的肥羊，容易被宰。”
“被宰？”楼凌倨傲笑道，“谁敢来宰呢？”她的妖力确实不如全盛时期，但对付个把凡人，用不着多么费力吧。
“呃，”曲洛一噎，“不是这个意思，你穿得太好，走在山道上会被山贼惦记，穿街过巷会被扒手、强人惦记。这里是人间界，就算你再无敌，总是碰到这些事情被拖住手脚，是不是也很麻烦？”
楼凌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
曲洛又有后文：“据我多年观察，扮作女冠出行最是方便安全。”他其实是想说游方道士的，想想李素微当年那骗吃骗喝的样子，简直是他一辈子的噩梦。楼凌就不一样，气质清贵，面容绝艳，穿上道袍定能把那个什么乐浪元君比下去，堂堂妖魔，竟然比神仙更像神仙，想起来就好笑。
但他定不能让女妖知道他私心里拿她与旁人相比，不然恐怕又有性命之虞。
“好，便依你。”楼凌应他，曲洛被她‘依你’二字说得耳根发烫，明明也确实有他的私心，但也真是为她考量过，怎么楼凌这句一说，他反而羞赧起来。
楼凌未察觉他的变化，想想神庙中巫觋们的扮相，全副大巫祝制式的道衣鹤氅已然上身，更为精致，交襟的黑缘滚了一层银丝，半身没入云端的巨鸟振翼翱翔，眼神凌厉灵动，栩栩如生。
这是什么图腾？曲洛心中疑惑，他从未在近处见过大巫祝，自然也不知道神殿的瑞兽到底原型为何。
束发的五色丝绦化作羽冠，乌发半垂，衬得她愈发秀颀。
“如此极好，”曲洛满意地点点头，察觉她神色略有不悦，急忙找补，“大人穿起这身行头，比大巫祝肃穆多了，这样我们行走山野，强人们以为咱们是神庙的人，绝对不敢上来生事。小可也不愧您第一‘狗头军师’之名啦！”
他刻意调侃自己，引得楼凌变回笑脸。
好笑，大妖魔，同人讲道理。
他本就八分确定，现在更有十分确定，自己身上的古怪绝不可能出自楼凌，是否因她而起暂不好说，接下来，纵使千般不情愿，也必须要劳心动脑厘清思绪，找出缘由，总不能一直被牵着走。
“大人，”曲洛问，“咱们怎么去临海城？您是可以飞过去的吗？”
“不想，”楼凌半点不想透露自己妖力有损的事情，问道，“人族一般怎么去？我记得从前神族出行乘龙，与人族生活在一处的神族会豢龙，如今倒是没见过龙了，人族怎么出行呢？我还有些想试试。”
曲洛一阵沉默，生怕说出实情惹她不快，想想还是咬牙后道：“有牛车与驴车，再贵些有马车，还能乘船，只看怎么选。”
楼凌忽然问道：“那你那日为何不乘船？”
曲洛沉痛摇头：“我太懒。”如今我已经深刻反省过了，若不是因为懒直接跳进江中，说不定我现在还是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