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王阿长在屋内做绣活儿。孟仪君则在桌前画星图。高景则带着小马去吃草。
她们无暇再顾及白日的插曲，都只想着尽快将手头上的事情做完。
而那王书生，不知何时，已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自顾自地进屋，丝毫不见外。
“出去！”孟仪君没有抬头，但光凭声音可以听出，此人不是王阿长和高景，那便只有王书生了。
王书生根本没有理会孟仪君的“逐客令”，他自顾自地上前，见孟仪君竟还在画星图，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还在画这些有什么用？都这个时候了，你莫不是还想回大庆，考钦天监？当真是可笑至极啊。”
“此事与你无关。”孟仪君懒得与此人争辩，她知此人油盐不进，与他争辩徒费口舌，只会给自己添堵。
“我是心疼这些纸钱笔墨钱，还不如拿来给我换口酒喝，寒冬腊月的暖暖身子，倒还算是有点价值。”说完，王书生又拿起腰间的葫芦，想往嘴里灌口酒喝。可那葫芦里，却是一滴酒也不剩了。王书生冷哼了一声，继续挖苦孟仪君，“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没想到愚蠢至极。经过那次纳考，竟还天真地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可以颠覆整个钦天监，颠覆这个从无公平可言的制度！在上位者的眼里，凡人之才，不足为惜，只有世家子弟，豪门贵胄，才配称才！”
王书生说着说着，竟越来越激动。
孟仪君见他有了情绪波动，不似往常那般插科打诨，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笃定地说道：“那又如何？这世间万事万物，每时每刻都在变，难保有一日，这局面不会因我孟仪君而变。”
王书生看着孟仪君眼中透出坚定的光芒，一时竟晃了神。
待他回过神来，才缓缓说道：“你可知我今年多少岁？”
“我不想知道。”孟仪君觉得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不想再理会王书生。
王书生站起身来，自顾自地说道：“我今年三十整，自八岁那年始参加童子举，在本县一举成名。可后来，除了童子举，我竟无一功名傍身。二十二年过去了……”
听到这里，孟仪君虽未言语，但她画图的手停住了。
“起初落第，街坊四邻还有些安慰之语，言必称我乃神通，下次能中。落第了几次后，连这些话也少了。他们瞧着我没有大出息，便不再登门往来。”
孟仪君心中感慨：看来是个伤仲永的故事。
“可他们哪里知道，我虽不曾中举，但只要我替人代考，便必中无疑！”王书生恨恨道，孟仪君似乎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中举之人可以是任何达官显贵之子，却唯独不是我王朝云！”说完，王书生仰天长笑。这笑声在夜里，显得有些瘆人。孟仪君抬头看他眼角，竟隐隐有些泪花。
原来如此……这似乎是孟仪君第一次从他自己嘴里听到他的全名，王朝云。
“你可知杨霖是如何帮林杨彦在殿前作弊的？”王书生凑上前来，试图勾起孟仪君兴趣。
孟仪君微微皱眉，确实如王书生所料，她对此仍有些疑惑。杨霖一直以来都刚正不阿，怎会突然对作弊一事如此熟稔？其中的细节如何操作，定非杨霖自己想出来的。
只不过，她之前一直以为，是林家人想的法子，杨霖照做便是。
可如今，听王书生如此一问……
“难不成？”孟仪君问出了口。
没等她将话说明白，王书生便已经承认了，“没错，他替林杨彦作弊的法子，是我教的。我替人代考多年，早已熟门熟路。他这事儿虽说是麻烦了点，却也是万变不离其宗罢了。”
王书生解释道，这猫腻就在研墨的方式上！只需杨霖事先和林杨彦沟通好，确认顺时针研墨和逆时针研墨的圈数所代表的不同含义，便能够组成足够对话的密码。林杨彦用提问的方式强调他所不明白的点，既能够拖延时间，也可告诉杨霖问题的重点何在，而杨霖则通过研墨来告诉他答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孟仪君终于明白了，杨霖替考事件的全部经过。她没想到，这秘诀竟系在一个不起眼的半疯书生身上。
“如今这世道，卖官鬻爵之事，遍地都是。所谓科举，所谓纳考，都不过是障眼法罢了！你说你，如何能考上？哈哈哈。”王书生又变回了往日半疯不疯的模样。
孟仪君攥紧了手中的笔，没有理会王书生的嘲讽。她知道，自己与王书生话不投机，便不再搭理他。
王书生见孟仪君不再说话，便自讨没趣地走开了。
孟仪君走到窗边，看到今日的天象，只是在心中默默坚定地说着：他走的是他的道，而我孟仪君，有自己的道要走。无论事态如何，我都会把我想做的事做完……
孟仪君绘图到深夜，肚子竟不自觉地叫了起来。她刚想到厨房给自己下碗面，遇到了还未就寝的高景。高景知道孟仪君手艺不精，便主动提出为她煮面，孟仪君一笑，也没有推辞。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打扰王阿长。他们知道，白天的事对阿长姐来说，仍有不小的冲击
“高景，你帮我再下一碗面吧。阿长姐定还没睡呢。”孟仪君虽与王阿长龃龉了几句，但心里仍然是心疼她的。
“好。”高景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他又往锅里加了一人份的面食。
高景准备继续烧火，顺手拿过旁边的纸张。他们三人现在是能省则省，孟仪君平日里用过的废纸，都会放到灶台边上烧火用，让它们物尽其用。
“小姐，你最近用纸的速度可快了不少。”高景调侃道。他发现近日来灶台边的废纸多了不少。
孟仪君听到此话，心下却有点讶异。近期的数据都是对的，因此她手上的废纸比前段日子反而少了不少，怎会多出来呢？
“等等！”高景刚想再往里头加一团纸，被孟仪君拦了下来，“把纸给我瞧瞧。”
孟仪君展开那一个个纸团，凑近火光一看，那上头，竟是一篇篇锦绣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