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洪水很快顺流而下,势态汹涌,流入城里。
桐城人亲眼见证他们的房屋被洪水灌满,十分心痛。
不少人瘫在了地上,对天哭号道:“屋子!我的屋子!”
此时,终于有人回忆起他们所追逐的那位“妖女”“囚犯”曾在不久前大声呼号,那一声声“洪水要来了!大家快撤退!”回荡在他们的脑海中,令他们追悔莫及,没有多带些财物出来。
“真的是山洪!”
“原来,她说的竟然是真的……”
“是我们错怪了她!”
当人们意识到这一切时,很快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不再想要破门而入,反而停在屋前对里头的众人喊道:“恩人!你是桐城的恩人!”
茅屋内的众人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一切的变化。
孟仪君终于松了口气。洪水虽然凶猛,至少……人都保全了。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就在孟仪君准备出门宽慰大家“人在就好”时,忽觉两眼一黑。
她被麻袋套住了!
孟仪君还没来得及叫出声,似乎就被人带走了。
雨还在下。
山顶的另一侧,水牢前。
衣着单薄的罪犯被镣铐串联在一起,毫无遮挡地暴露在雨水和泥泞中。
几个守备兵清点着犯人的数量,汇报给副将。
人群中,珍妮跪地祈祷,仿佛泥泞中的神女,默默为山下的人求福。
身后的郎怀仁,睁大双眼,望着乌云弥漫的天空,担忧地看着乌黑中的那一点异样的、若隐若现的红色,嘴里念叨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不得不说,这么多年在大庆的生活经验,使得郎怀仁的中文运用得越来越熟练了。
“侯爷,犯人都在这儿了!”副将上前道。
不远处,军营的探子也回来了。
“报!禀侯爷!我们的军队和全城百姓都提前撤退到了山顶,此次山洪,无一人伤亡。”
探马气喘吁吁,恭敬参拜烟青华盖伞下的安远侯。
“听说是有人观测天象,提前知会了大家。”
没等安远侯发声,听到的却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果然,孟仪君那日没有见错,此人就是林柏舟。
他一席蓑衣,衣下隐约露出的,是圣上赏赐的除邪剑。
仪君,你果然在这儿。
林柏舟如寒鹰一般的眼神望着山下的洪水。
这一年多以来,林柏舟一直在打探孟仪君的消息。孟家人嘴严,一丝风声不露。林柏舟没有办法,甚至拦截过他们的信件,但信上从未提到孟仪君所在之处,因此也一无所获。
不久前,林柏舟终于接到探子的消息,孟仪君似乎是去了桐城。
这么远……仪君,你就这么想逃离这一切吗……
自从得知这个消息后,林柏舟日日都想离京奔赴桐城。他还是……想见她。
然而,京中事务繁忙,朝野上下各派言论哗然。他无法抽身,只能静等时机。
终于,让他等到了——郎怀仁被拉下马,流放边塞!
他敬重郎怀仁,却也无法为他做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圣上请命,押解郎怀仁到流放地——与桐城相邻的边界。
虽然他嘴上说着,流放郎怀仁这等重犯马虎不得,不放心由安远侯一人操办,自己熟悉边境,由他一同前往,方可确保万无一失。
但林柏舟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又何尝没有私心呢?
他要去桐城,寻回孟仪君。
“把那观测天象之人带上来。”林柏舟说道,语气平淡。
副将一时摸不清他的意思,不知所措,看向安远侯。军规有令,只可听从将军的指示。林柏舟此次虽然陪同军队,但主将仍是安远侯。
安远侯点了点头。副将领命,不一会儿,就将人带了过来。
林柏舟回身,见到来人,眼神却顿时由欣喜化为怒意!
副将带来的,是卜羲和阿依!
“你在耍我?”林柏舟怒视着那名副将!
“末将不敢,只是观测天象之人,确实是这小儿。”副将单膝跪地,后背发凉,眼睛紧盯着地面。他知道,这名随军的侍郎喜怒无常,稍一不慎,便小命难保。
“他没有耍你。”在一旁静默不语的安远侯终于发话了,悠悠道,“这孩子是桐城的司历,观天象,保一方安康。这次的山洪,就是他带着全城的百姓上山的。”
说到这儿,安远侯顿了顿,看着林柏舟,问道:不然,侍郎觉得,此人应该是谁?”
安远侯看着林柏舟的眼神里多了一丝笑意。见他不回答,继续说道:“难道侍郎以为,一个外籍女子,能有这个能力,使得全城百姓听命于她?”
见被猜中了心思,林柏舟愈发不悦。
“侍郎想找她,直说就是。我带你去。”
林柏舟的视线转向安远侯,神情中分明写着迫不及待。
观星台旁,一个一个衣冠冢赫然直立。其中一块墓碑上,便刻着“孟仪君”三个字。
“你在耍我吗?!”看到这块碑,林柏舟已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若不是面前这人有爵位在身,他定会在其脸上打上一拳。
林柏舟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说道:“你不是说,此次洪水,无一人伤亡吗?”
“确实如此。但……她在洪水之前,便不在了。”
“你什么意思?!”林柏舟依旧感觉不可置信。但他的视线扫过观星台及附近,他确信,孟仪君曾在这里生活过。尤其是一旁的房屋里,还有生活的痕迹在。
他在那茅屋里,找到了林子衿曾托他带给孟仪君的珐琅望远镜……
此刻,他似乎无法不相信安远侯的话……
仪君,真的没了……
“她怎么死的?”林柏舟低声问道。
“病死的。”安远侯的语气显得很无所谓,“本就是娇弱小姐,水土不服,穷困潦倒,没多久就去了。”
“怎么没有尸骸?”林柏舟怒目圆睁,看向安远侯。
安远侯背对身去,咳了两声,才说道:“是疫症,怕传染,尸骸便烧了。”
林柏舟一只手紧握衣袖,另一只手则紧握珐琅望远镜,不再言语。
“你还想听听,她是如何得病,又是如何痛苦挣扎的吗?”安远侯似乎是嫌刺激不够,又加了一把火。
“不必了。”林柏舟回道。他语气低沉,但又淡然了许多。此刻已是听不出他心中所想如何。
很快,林柏舟将那个珐琅望远镜放入袖中,起身离去。
安远侯看着林柏舟的背影,沉默良久,低声说道:“这于你于她,都是好事。”
是夜,风雨未停,林柏舟一人驾马,离开了桐城。
孟仪君迷迷糊糊地醒来,那头套已不在头上。
她睁眼看向周围,因为头晕,视线仍是模糊不清,但大抵能通过外头的声音和这模糊的场景,发现自己应是在军营里。
这顶军帐里生着火,很是温暖。
一旁的主位上坐着一个人,那人正朝自己走来。
“你醒了。”眼前的视线逐渐清晰,又是那个狰狞的法兽面具!
她骤然吓了一跳,瞬间清醒。
是安远侯!他绑自己来干嘛?
孟仪君疑惑不解。
“我们之间的账,该算算了。”他俯下身子,对孟仪君说道。
算账?我们之间的账?什么账?
孟仪君更是不解。若是要怪罪她越狱,那便公事公办便是,何苦将她绑到军营,私下审问?
“窝藏朝廷重犯、越狱、劫持司历,哪一项都是死罪。”安远侯的话掷地有声。
孟仪君无可辩驳,闭目,等待着审判。
安远侯抽出一把匕首,割断了她手上的绳子,随手将匕首扔在桌上。
孟仪君睁眼,似乎是不明白安远侯此举所为何意:“侯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安远侯没有回答孟仪君,他倒了一杯酒,递给她。
“你犯的是十恶不赦的死罪,但本侯宽宥,赏你个全尸吧。”他将酒递给孟仪君,说道:“酒中有剧毒,喝下它,这些罪孽便一笔勾销了。”
“是你自己来,还是我来?”安远侯将酒又往前推了一步。
孟仪君看向面具后面的那双眼,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双眼里没有狠劲,反而尽是戏谑。
她的视线又落在这杯“毒酒”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饮了下去。
果然不是毒酒!但又有所意外,竟然……是梨花酿!
是爹爹和母亲埋在院子里的梨花酿!
孟仪君眼角有一丝泪滑过。她借着袖子,趁安远侯不注意时擦去了。
喝完酒后,孟仪君将酒杯递还给安远侯,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安远侯见她笑了,故作高声,又拿起一旁桌上的匕首,做出一副要抵在她脖颈上的样子,恐吓道:“信不信我抹了你的脖子?”
孟仪君丝毫不惧,她轻轻推开匕首,靠近安远侯,眼神直直地盯住他:
“你几时学会饮酒了……乌——雅——。”
法兽面具下的眼睛闪过短暂的惊讶,或许是没想到孟仪君这么快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你……你怎么猜出来的?”
面前的安远侯摘下面具,果然是都城那位乌雅公子,孟仪君的旧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