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林甫到了,与林家交好的章久居率先起身,向林甫行礼:
“首辅大人公务繁忙,怎么得空前来?”
其余众人紧随其后,也向林甫行礼。
“父亲!”林杨彦一看是亲爹来了,以为有了依靠,迫不及待想要上前。
林甫用眼神剐了幼子一眼,林杨彦立马噤声。随后,林甫的神色马上恢复如初,波澜不惊地说道:
“本官奉圣上的旨意,特来巡视今日钦天监放榜事宜。听闻此处动静颇大,所以来瞧瞧,好向圣上回禀。”
高景和孟仪君听到这话,相视一眼,心中都不禁忐忑了起来。
他们本以为,林甫是特意为了救小儿子专程赶来的,若是如此,料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林甫为了自己的官声,必不至于过分维护林杨彦。在众多证据和线索之下,林杨彦用非常手段窃取了孟仪君的考试成果已是不争的事实,如若林甫要强行保住林杨彦的榜首之位,只怕会惹来非议。林甫纵横官场多年,必不会犯下这种错误,给他的政敌抓住把柄。
可他却说,是奉了圣上的旨意前来巡视!这可就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了。至少在明面上,他今日出现在此,是因为公事,与林杨彦此次的风波无关。
那林甫,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呢?他这药,对林杨彦而言,是否能够药到病除呢?
“三位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正当孟仪君和高景冥思苦想之际,林甫微笑着,向三位考官示意。
三人略有些疑惑,但还是跟着林甫到堂边一角说话。
门外众人见到首辅来了,本来都已噤声。但看到这一情景,不知道这位首辅大人和三位考官在商量什么,又喧闹了起来。
堂上,林杨彦见父亲出马,仍觉得他是来给自己撑腰的,马上又恢复了从前的嚣张模样,差点要在孟仪君面前耀武扬威起来。
此刻的孟仪君根本无心关注林杨彦的小动作,她双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衣服,试图知道那几人在商议什么。她隐隐约约感觉到,那看起来轻飘飘的几句话,似乎马上就能决定她的命运。
林甫与三人并没有说很久,只简单交谈了几句,他们便回到了堂中央。四人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更让大家摸不着头脑。
“事情既已说清,那本官便先行告辞了。剩下的事,就交给三位了。”林甫说道。
随后,三位考官向其示意,林甫便转身离开,留下了一脸懵的林杨彦。
“父亲!父亲!你怎么不替我说句话啊!”林杨彦着急地想要追上去,却被林甫的护卫拦住。护卫说道:“小公子,大人说了,您的事情要自己解决。”
说完,林甫便带着护卫扬长而去。林杨彦见状,瘫倒在地。
围观的众人本来也以为林甫会为林杨彦辩解,如若此事真的发生了,他们必会狠狠品头论足一番,指责这个首辅大人公私不分,好好过过嘴瘾。可竟然,什么都没发生!
“没意思!”不少人觉得看戏也看够了,太阳底下无新事,人也散去了不少。
孟仪君松了一口气。林甫并没有为林杨彦说话站队。这也意味着,失去了林甫这个依傍,林杨彦将不足为惧。
如此说来,或许她还有拿回名额的希望!
孟仪君心跳加速,等待着三位考官对此事的宣判。
说话的是福东南。
“钦天监纳考事关重大,前三甲——”
孟仪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将由圣上择日宣布。”福东南的话音落地。
“什么?”孟仪君试想过无数答案,却没有想到此事竟还要再拖。她也不知道,应该欣喜,还是应该失望?
福东南示意小厮将门口写着前三甲的榜单揭了下来,其他榜单却依旧贴在远处。
“都散了吧。”小厮对众人说道。剩下的围观者看到了这场戏最后的结局,自然也没有继续逗留的理由了,很快便散得一干二净,只留下白榆和启明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姐,看她既紧张又忧虑的样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杨彦见无人再关注自己,似乎也没人说要再仔细追究此事,便火速起身。章久居给林杨彦递了个眼神,他便知道自己的事已经被轻轻揭过了。至于圣上那边,想必父亲是不会将自己置之不理的。林杨彦的心情顿时愉悦了起来,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贡院。
“你,随我们进来!”孟仪君还在思考此事背后的逻辑,忽然被福东南叫进大堂后的书房。高景也想跟进去,却被拦了下来。
福东南坐在主位,章久居和裴东升分别坐在左右。孟仪君站在书房中央。
三人不知道如何开口,支支吾吾的,都想让他人发话,推辞来推辞去。最后还是孟仪君等不及了,出声说道:
“几位大人有话直说吧,不必如此。”
福东南清了清嗓子,说道:
“孟姑娘,你的文章写得……是不错。你的才华,我们几位也是有目共睹的。可是……”福东南又停顿不言。
“可是什么?”孟仪君心急如焚。
“可是,钦天监向来没有女子入选的先例啊!”三人之中,裴东升最为欣赏孟仪君的才华。但吏部主管人事,对于女子为仕,他也隐隐担忧。
此刻,听到这句话的孟仪君如五雷轰顶,她感觉自己的心里窝着一团火,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她耳畔叫喊着:这,不公平!
孟仪君深呼吸一口气,仍然试图与对方说理:
“妇好之前,从未听说过女子可以带兵打仗。可既有了妇好这个先例,后来也便有了杨门女将穆桂英、南征北战的樊梨花、替父从军的花木兰、亲执桴鼓的梁红玉。所有惯例,必有先例,既要先例,必要破例。皇上并没有阻止我参加纳考,三位大人又都认为我才华尚可,为何就不能为我破例?”
孟仪君的话掷地有声,让坐着的这三人竟无法反驳。
“你不用再说了,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能入选的。我今日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你做的这一切,毫无意义!”章久居说道。章久居本就是国学府的夫子,又与林家交好,极为好面子,一直以来也看不起容膝居里那些女子,对孟仪君的行事作风更是嗤之以鼻。他这一席话,无比决然,像是提前给孟仪君的前途判处了死刑。
“毫无……意义?”孟仪君眼中隐含泪水。
“你既不能著书立说,又不可传道授业,就算让你去钦天监,也不过是白白浪费了一个名额。”章久居语气中有些不屑。
孟仪君听到这话,再也支撑不住,眼泪簌地落下,瘫倒在地。
在庆朝,女子若想著书立说,不可用自己的名字,必须要用夫君的名字。因此,孟仪君虽在闲暇时写了许多文章,却一直没有机会印刷成集。孟仪君对此耿耿于怀。但她本以为,若是自己到了钦天监,有了官职,或许打破规定,能不受此条法文的束缚。
可现在,章久居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击碎了她所有的幻想。
裴东升于心不忍,上前扶起孟仪君,试图劝慰她:“老夫早已听闻孟姑娘的喜讯,听说再过几日,你便要和林家大公子成亲了。林大人青年才俊,不失为一个好归宿。至于天象一说,你还是当做闺阁乐趣,别作他想了。”
“这便是,我的归宿?”孟仪君轻轻说着这几个字,冷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