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女儿被茶水溅湿的袄子,许是觉得自己太凶了,孟老爷语气软了下来。
“君儿,就怕有好事之徒将舌根子嚼到钦天监的耳朵里。他们要是多心了,治你一个扰乱天象之罪,这该如何是好?”
“谁说女子不可学天文了?哪条律法说了?”没想到孟仪君一听到“扰乱天象之罪”这几个字,就好似热油炸开了锅。她早就对钦天监那群尸位素餐的老头们心有不满。
孟仪君和父亲左一个“钦天监”,右一个“钦天监”的,听得高景头都大了。
高景仔细想了想,倒是听高真真说起过这钦天监,好像是……相当于古代的天文台,承担观察天象、颁布历法的重任。
高景盘算着,这么说来,这孟老爷刚刚要去看病的“监正”,就相当于是国家天文台台长了?!
“这虽无立法,可人尽皆知啊!天文为皇家秘学,只有皇室八旗子弟和洋人能接触,寻常男子尚不可学,更何况你一个女子?”孟仁甫的声音好像大了点,自认为好心地宽慰道,“君儿,爹知道你喜欢天文,也曾应允过你,若是在府中,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但在外面,不可!”
庆代极信天象,上至天子,下至普通百姓,遇到大事,都要占星卜卦,或选黄道吉日,或寻求解救之法,因此规划何日为黄道吉日、制定何法为解救之法的钦天监,在庆代有着格外重要的地位。但倘若人人都能解读天道,岂不天下大乱?因此,庆代虽然并无明确的法律规定不允许私学天文,但百姓彼此都心知肚明,没有立法判不了私学天文的罪,但有的是“忤逆国运”“妖言惑众”“扰乱民心”的罪,因此为了避免惹祸上身,普通百姓们都对天文敬而远之。
“这一方小井,如何能观测偌大天象?”孟仪君很不服气。
“君儿!”孟仁甫喝道。
孟仪君知道父亲是真有些恼了,便不说话。尽管她也明白,父亲说的不无道理。寻常人看她摆动这些物件,只当是个笑话。
房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孟仁甫率先打破了沉默。
“不说这些了。我让你背的药理,你都背了吗?”
“背了。但正如爹所说,背了又能有什么用呢?这世道不让女子观看天象,难不成就能让她们给人瞧病了?”孟仪君顿了顿,继续说道,“陈大人生的不过普通伤寒,哪用得着爹亲自去瞧,我又何尝不能去?无非觉得我是个女子,不敢指望罢了。”说到此,孟仪君便有些伤感。
“好了好了,君儿别恼了,旁人不让你瞧病,爹爹让你瞧,这府里的人都愿意让你瞧。你看,这不有个现成的病人吗?”孟仁甫拉过孟仪君的手,让她坐到床前的位子上,指着高景的手让孟仪君给他看病。
好家伙,这是拿我练手呢!高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
静静地,高景感觉到有人将一方丝滑的帕子放到他的腕上,几根手指在上面寻找他的脉象,再翻动着他的眼皮,看着还挺像模像样的。
“此人脉象虚弱,却并无性命之虞。”孟仪君指着高景头上被盆砸到的伤口说,“这一击并非重伤,只是有些许红肿,”她又顿了顿,“真正伤到筋骨的,恐是旧伤,像是常常遭人虐待毒打所致。”
突然,高景感觉到有针扎在自己的脑袋上,他忍不住一阵哆嗦。
动了!
他感觉自己渐渐能控制这具肉体了。
“听得见我说话吗?”还是孟仪君的声音。高景费劲地,缓缓地点头,想要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是不是和画像上一样呢?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怎么还是一片黑暗?高景有些慌张了。
他听过很多扎错穴位导致瘫痪或是神经受损的,莫不是扎瘫了?高景忍不住有些害怕。
“想来是对日久观,灼伤着眼睛了。”孟仪君拿来一个东西,敷在了高景的眼睛上,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看着孟仪君的举动有条有理,孟仁甫顿感欣慰。旁人总对他说,可惜仪君不是男儿,他这一身衣钵后继无人。但在他眼里,这一身医术若是给女儿学了傍身去,就算无法发扬光大,那他孟仁甫也不枉此生了。
“别怕,很快就能看见了。”高景已渐渐熟悉孟仪君的声音,他在心里说了一个“好”字。
高景终于醒了,孟仪君的脸映入了他的眼帘。
纵使十年未见,高景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是她,他魂牵梦萦却只能看到模糊面孔的人。
“醒了醒了!”孟仁甫见高景醒来,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对着高景说,“小伙子,你现在感觉如何?”
“你,就是孟仪君?”高景根本没有注意旁边的孟仁甫,只是看着孟仪君。他发出的声音有些微弱,不知道是因为刚捡回一条命,所以显得有些虚弱,还是因为见到了这个熟悉的名字的真容,而显得有些意外和不知所措。
“你认识我?”孟仪君看着高景,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