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家宴。
林子衿换了一身衣服,端坐于主桌主位,尽显雍容华贵。林子衿的左下方首位自然坐着林甫,林甫身边坐着林夫人。林夫人的另一边,则坐着林杨彦。林子衿的右下方首位本该坐着林柏舟,但林柏舟却主动和孟仪君换位置,希望让她和林子衿离得更近些。林子衿看到这一场景,甚是欣慰。
“也请了你父亲母亲,想来很快就到了。”林柏舟悄声对孟仪君说,希望这个消息能让她看起来开心自在些。
没过一会儿,下人便来禀报了,称孟老爷外出给人瞧病还未归府,孟夫人身体不适,不宜出门。至于孟老夫人,她在佛堂诵经,因此并未多加打扰。
和孟仪君想的一样,孟父孟母是不会来的。孟家人平日里吃团圆饭的日子就屈指可数。孟父向来是一有诊要出,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甚少陪家里人吃个完整的饭。孟母更是常年在房中吃饭,孟家因着她的病情,往往也是单独给她做吃食。至于孟老夫人,因她虔心礼佛,自然也是吃斋饭居多。
不管如何,听到这些话,孟仪君心里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这几日,她和林家众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了起来。孟仪君并不想让两家人在这个尴尬的时间点相见,若是他们真来了,只怕孟仪君反而会更不自在。至于林柏舟的好意,孟仪君只能心领了。
近两日,孟仪君躲着林柏舟,二人有些许日子没见过面,没说过话了。入席后,两人都有些不自在,这都被林子衿看在了眼里。林子衿知道,因着钦天监纳考一事,孟仪君与父亲和弟弟之间有些矛盾,但柏舟素来与他们不和,林子衿本以为纳考这事应该不会影响林柏舟和孟仪君之间的关系,没曾想这婚期临近的二人之间竟还是出了嫌隙。
有人听闻今日莞妃省亲,是林府上下莫大的荣耀,为了巴结林甫,巴巴拿着礼前来贺喜。林子衿本想拒绝,毕竟是家宴,却没想到林夫人早早将这些人引了进来。林子衿心中有些不快,碍于父亲脸面,并未发作。
来的都是四品以下的官员,宾客进门后向林子衿和林甫行礼,说道:
“林相真是三喜临门啊,莞妃娘娘正得圣心,林大公子在朝中前途无量,林小公子又是钦天监纳考的新科榜首,当真是喜上加喜,喜上加喜啊!”
林夫人听到最后一句话,难掩喜色,笑得合不拢嘴。她脖子上正戴着林子衿适才赏赐的皇宫里的红玛瑙,更显得面色红润。余光中,瞥到林子衿正眉头紧皱,观察着孟仪君的神色。孟家这丫头,林夫人是不放在眼里的,但万一当真得罪了林子衿,可就得不偿失了,于是连忙打圆场说道:“各位大人,榜首二字先下还说不得。圣上发话了,要亲自殿试出题定三甲。彦儿学艺不精,能去大殿上历练一番,已是莫大的荣幸了。”
“再来多少轮,令郎都会是榜首。”宾客尚未吃酒,说出的话倒像是已有了几分醉意。
林甫是朝中大臣,今日到访的宾客虽说没有品级特别高的,却也都是朝政中人,怎会不知皇上还要一题定三甲?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巴结林甫罢了。再加上,这些人素来瞧不上女子,二来看得起林杨彦的家世,如此便自然得出了无论再来多少轮,林杨彦也会是榜首的结论。
孟仪君只觉得可笑,起身欲反驳,却被林柏舟无声按住。孟仪君看向林柏舟的眼神中含有怒气。
孟仪君坐下后,林柏舟不动声色拿出一封文书交给了她,孟仪君不知他是何意,打开文书匆匆一扫,竟和林子衿给她的那封文书大致相同,都是让她放弃考试的意思。
“仪君,签了吧。”林柏舟连笔都准备好了,似乎一刻也等不及,就要让她签字放弃资格。
她看了眼对面那边满面红光、觥筹交错的林甫,又看了看身边的林柏舟,冷笑着说道:“林相这么不放心?让你们一个个都来劝我?”
“什么一个个?”林柏舟有些不明白。
听到这话,孟仪君才反应过来,原来林柏舟不是被迫来劝她的,而是主动劝她放弃资格。他竟和他父亲想的一样,都不希望她参加殿试入朝为官。
孟仪君更心寒了。
侍女们不断上菜,对面的觥筹交错声此起彼伏,烛光倒影在林柏舟的眼睛里。孟仪君恍惚了,她觉得眼前的林柏舟,有些陌生了。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是你来劝我?”孟仪君气到有些语无伦次,盯着林柏舟的眼睛说道,“无论如何,林杨彦都是你血浓于水的亲弟弟,在你们林家的脸面和我之间,你还是选择偏向他,所以让我放弃,对吗?”
“仪君!不是这样的!你怎可将林杨彦的事情迁怒于我?”林柏舟着急想解释,却又因孟仪君的质疑,心里起了一丝莫名的怒火。
“难道不是吗?林杨彦是个什么货色,你岂会不知?他占据了我的名额,你又岂会不知?现在你却想让我息事宁人,毫不作为?你们林家,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以为用你绑住我,我便会吃下这个哑巴亏吗?”孟仪君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些,已经引来一些人侧目。
林柏舟也来不及和孟仪君置气,想着先息事宁人,以免引起更大的波澜,闹得场面不太好看,只好低声说道:“仪君,这世上难道没有比这次纳考更重要的事吗?我们的婚事近了,我不想在此时多生事端,这有错吗?”
说到这里,林柏舟的手轻轻覆上了孟仪君的双肩,试图让孟仪君回心转意。
孟仪君还想争辩,林柏舟却怕她再多言会引来非议,死死地按住了她的肩,捏得她有些生疼。林柏舟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听我的”,尽管声音很小,却隐隐有些不耐烦和强硬。
对面的宾客中,有些人结束了与林相的寒暄,来到了林柏舟这边。孟仪君见他一边要对自己强忍怒火,一边还要礼貌客气地回敬宾客,接受宾客对他们即将新婚的祝福,终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随即拿过林柏舟适才递给她的文书,找到林子衿傍晚时给出的那一份,利落地在两份文书上面签了字,将封口紧紧束好,忽然起身走到堂中央,一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坐在上方的林子衿预感事情不妙!
果不其然,孟仪君忽然大声说道:
“我也要恭喜林伯父,莞妃娘娘盛宠恩泽,林侍郎与我喜结连理,林二公子纳考榜首,这么好的日子,我也要送林伯父一份薄礼。”
孟仪君成功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大家都想看看,这个平日里与未来婆家并不对付的准新妇,会给林相送上什么样的贺礼。只见孟仪君环顾了四周,她的视线掠过旁人,定格在了林柏舟的身上。林柏舟隐约觉得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想要去阻止孟仪君,却已是来不及。孟仪君昂首阔步走到林甫面前,随即递上了两份封好的文书,说道:
“仪君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写了几个字,祝林家往后每一日,都能同今日般和睦美满。”
熟知孟仪君脾性的林家人,见她如此顺从,都一时没反应过来。林甫毫不客气地接过孟仪君的文书,赞道:
“仪君这份礼物,最是深得我心。”
见到此情此景,宾客们还以为孟仪君和林家不和的消息是谣言,有些错愕。“有眼色”的人为了拍林甫和林柏舟的马屁,便在此时起哄道:
“瞧,林阁老多喜欢孟姑娘。我们送的这些奇珍异宝,竟比不上孟姑娘这几个字。”
“林公子和孟姑娘当真是一对璧人,羡煞旁人啊!”
听到这些话,林家众人脸上皆是笑容满面。只有林柏舟和林子衿心里清楚,孟仪君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向他们妥协。林柏舟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林子衿也不想让这个场面继续下去,便让红玉下去将孟仪君带过去,坐到自己身边,孟仪君却拒绝了。
“莞妃娘娘,林大人,天色已晚,家父又不在府中,家母身子弱,恐怕无人照看。仪君便先行告辞了,还请诸位尽兴。”
孟仪君俯身行礼,说道最后两字时,特意咬重了音节。
是啊,今夜宴饮,想必众人皆能尽兴了。失意者,唯她孟仪君一人而已。
俯下身的那一刻,孟仪君的眼角,一滴泪滑下。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林府,留下诧异的众人。
堂下高朋满座,众人把酒言欢,林子衿看着奢华的菜式,琳琅满目摆了满桌,她却食不知味。她想到刚才离席的孟仪君,又回想起孟仪君傍晚时说的那个消息,那个长眠于地下的陆书华,心中难掩悲痛,饮下一杯酒,轻声说道:“仪君,书华,这杯酒,敬你们!”
随后,林子衿不胜酒力,便先行离席了。临走前,她还托人给林柏舟带了话,让他到后院一趟。她要亲自问问,林柏舟和孟仪君之间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