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本没有什么太过新鲜的事。很快,无论是钦天监纳考,还是那日暴雨下的血色婚礼,都成为了京中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没过几日,便连谈资也称不上了。
孟府仍是往常的样子,只不过大门紧闭的时间比之前略多了些,孟仁甫看诊出门更早,归家更晚。孟仪君知道,她和林柏舟的婚事闹得如此狼狈,爹爹虽然嘴上不说,心中仍是有所顾忌。若是遇到熟人,难免还要多加解释,索性便早出晚归避开友邻。可身为大夫总是要见人的,想到爹爹可能会因为自己遭受一些异样的目光,孟仪君便觉得心中有愧。
但这些日子中间,也不是没有值得高兴的事儿。经过孟府的悉心照料,杨霖幼弟终于醒转了过来,虽仍虚弱,但能感觉出,身体里的亏空逐渐开始充盈,想来将养些时日,应该不成大问题。直到此时,孟仪君才知道,他的名字,叫杨霁。
久旱甘霖,光风霁月。
真是一对好名字。想到杨霖,孟仪君不禁心中感伤。
孟仪君没有隐瞒杨霖的死讯,却也没有告知杨霖的死因,只说他是急火攻心,一时不治身亡。杨霖向来爱护幼弟,想来不愿意让他卷入这些纷争,安稳度过余生便是他心中所愿。
孟仪君带着杨霁去拜了杨霖的墓,告诉他:“我答应过你兄长,要好好照顾你。你若是不嫌弃,从此以后便留在孟府。你若是想去学堂读书,孟府也可以送你去。”
杨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孟仪君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霁回道:“谢谢孟姐姐,我愿意留在孟府,但我不愿意去学堂。我想……”
孟仪君挑了挑眉,问道:“你想如何?”
杨霁一时激动,又咳嗽了二声,顺了顺气后,眼神坚定地说道:“我想留在孟府,跟着孟老爷学医。杨霁缠绵病榻多年,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也不想让其他人,过着我这样的日子。所以,我想学医。”
孟仪君没有一口答应,而是轻轻抚摸他的脑袋,笑着说道:“这我可做不了主,你可得去问我爹爹,收不收你这个小学徒。”
自那日起,孟仁甫虽仍早出晚归,身后却总跟着杨霁这个小跟班。高景怕杨霁身体尚未痊愈,还想劝他再歇几日,没想到这小孩却全然不领情。即使孟仁甫并没有要收徒的意思,他仍跟在孟仁甫屁股后面,时刻保持着眼力劲儿,或是帮孟仁甫提药箱,或是帮病人取药,积极得很。
好景不长。一日,有一小队人突然找上门来,闯入院中,声称孟府是自家的宅子,惹得孟府上下大乱。
听见门外吵嚷,孟仪君怕惊扰祖母和母亲,连忙从房中出来,看见这队人,皆是五大三粗的壮汉,便觉不妙,连忙上前,将女眷护在身后,呵斥道:“你们是谁?为何私闯民宅?”
只见为首一人拿出了一张纸,理直气壮地说道:“你们都给我看清楚了,这上面可有你们老爷的手印。从今日起,这宅子便是我们当铺的了!”
孟仪君定睛看向那张当票,下面竟真是自家父亲的手印!
这怎么可能!父亲怎么会把宅子卖了?孟仪君一时难以置信。
从这伙人进门的那一刻,高景便快马加鞭,去找孟仁甫归家。就当这伙人要在孟府赶人之时,高景终于带着孟仁甫赶到了:
“且慢且慢!”
“爹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孟仪君着急问道。
“君儿,爹爹稍后再和你解释。”孟仁甫拉着孟仪君的手,宽慰道。随后转向那伙五大三粗的汉子们,哀叹一口气,说道:“没有在约定时间内赎回这座宅子,你们要将其收走,这无可厚非。但请看在我孟某人的面子上,再宽限我们三天。三日后,我们会从宅子中搬出,绝不给各位添麻烦。”
汉子们相看几眼,想着来之前当家的说过,这户人家名声不错,当家的是个大夫,还是不要相逼太紧为好。于是便答应宽限三日,离开了孟府。
孟府众人惊魂未定,在孟仁甫的吩咐下,还未来得及伤感,便纷纷回去开始收拾东西。
院中,只剩下孟家父女二人。
“爹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孟仪君问道。
“唉。”孟仁甫叹了口气,但事到如今,债主都已寻上门来,他也无法再隐瞒,便解释道,“当年,你和柏舟定亲时,林家送上了一笔价值不菲的礼金。可后来,你祖父出事,孟府上下打点,这笔礼金早已所剩无几。那日,林杨彦找上门来,说是这桩婚事既不成了,那便理应奉还这笔礼金……”
高景收拾东西时,听到孟仁甫的话,忍不住在心里骂道:这该死的林家,竟能做出这凳子赶尽杀绝的事情,当真是无情无义。
孟仁甫的药堂虽称不上亏损,但他经常不问诊金地给人瞧病,送药,因此这药堂不过是勉强维持生计罢了。一时之间,如何才能凑上这笔礼金呢?为免林家上门追讨,闹得众人,尤其是女儿的面子上不好看,无奈之下,孟仁甫只好将孟宅的地契拿去当了,折了银两,填了这笔礼金的空子,亲自送到了林府,却没见到林柏舟,只见到了林甫和林夫人。那二人虽嘴上说着“不必不必”,但心中毕竟对孟仪君也有气,最后竟也真的收下了。
孟仪君的脸有些发烫。听到父亲的话,她心中窘迫,没想到自己退亲,竟给家中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父母养育自己多年,从未要求回报,如今自己竟是连他们安身立命的宅子都赔了进去。想到这里,孟仪君的眼泪便涌了上来。
“都怪我,都怪我。若非我当众退婚,或许他们就不会逼人太甚。”
“君儿,别哭。这不是你的错。”孟仁甫给孟仪君擦了眼泪,柔声说道,“当初给你们定下婚约,是因为你们彼此心悦。现下既不合适了,我和你母亲为人父母,难道要让你强撑委屈嫁与他人吗?至于礼金一事,你不必介怀。这是我们孟府欠他们林家的。如今还上了, 拿从此以后便两清了。”
“对!从此以后,便两清了!”
只听到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竟是久未出房间的孟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