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钟纸巾2024-11-17 09:183,106

  

   城西郊外十里处,有一处草屋,地方说大不大,倒还有几个房间。傍水而建,绿树环绕。环境清幽,见之则让人心生愉悦。

   自从和当铺许下期限后,孟仁甫很快遣散家奴,孟仪君将他们的身契一一交还。许多人都在孟家做活儿多年,此刻要离开,也有些依依不舍。饶是如此,孟仪君也是无可奈何,能做的只有多给一些俸禄,让这段主仆情好聚好散。

   也有不愿意离开的,比如启明这一家祖孙,还有白榆和杨霁,他们感念孟家的照顾,早已把孟府这一家子当作了亲人。离开孟家,不知还能去向何处。

   三日后,孟家众人留恋地看了“孟宅”最后一眼,由高景驾车,来到了城西郊外这处宅子前。此刻,他们就站在这里。

   “祖母,我们竟不知孟家在此灵秀之地还有一处宅子,您可瞒得我们好生辛苦。”孟仪君眉眼间尽是喜悦。

   “不是我故意要瞒着你们,我实在是没想过,有生之年,竟还有回来的时候。”孟老夫人看着这宅子,陷入了回忆。

   “当年,我和你祖父成亲时便在此处。那时候,只有中间的这一处房。后来为了你祖父能够有一块安静的地方读书,便多了一间书房。等到有了你父亲,就又搭了一间房。这才有了三间房。你父亲儿时,还在那里玩水嬉戏呢。”说着,孟老夫人还指了指河水旁已破败的那座磨盘,孟仁甫也止不住点了点头。孟老夫人叹了叹气,继续说道,“一直等到你祖父仕途步上正轨,我们才搬进了城中。如今想来,在城中的那些时日,竟不如在这草屋里来的快活。”

   孟仁甫叹了叹气,握着身旁孟夫人的手,怜她体弱多病,说道,“我们倒是没什么,只是连累了你,拖着这身子骨跟我们受罪。”

   “老爷,你当真是小瞧我了。我这身子骨虽说比不上旁人,却也不是风一吹就倒的。只要有你们在的地方,那便是我的家。”孟夫人看着眼前的丈夫女儿,眼神中尽是柔情。

   “老爷夫人,老夫人小姐,都别愣着了,外头凉,我们几个赶紧进去收拾收拾,咱们进屋里说话!”启明爷爷说道。

   他赶紧招呼高景和杨霁,进去先将这三间茅草屋拾掇了一番。孟仪君和白榆又帮着他们将行囊卸了下来。东西倒是不多也不少,主要是孟仁甫的医书、孟仪君的藏书和其他器具占了不小的位置。简单收拾一番后,众人决定让孟老妇人住主宅,用屏风挡了挡,又简单隔出一块地方,让孟仪君和白榆在此处休息。孟仁甫和孟夫人则住在他儿时的房间中,其余四人则挤在那一处小书房里。

   晚上,在众人的酣睡声中,高景躺在草垛上,觉得这番情景像是回到了他来到孟家的第一天晚上。说来也是奇怪,他并没有主动说留下,但众人对他的在场也并不觉得奇怪,好像是早就把他当成了孟家的一员。而高景,在这些时日里,也已将孟家,当作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归处。

   

   等祖母熟睡后,孟仪君便悄悄出门,点了一盏烛火,蹲在书房的门口整理搬来的书籍。这些书籍里,有孟仁甫的医书,也有祖父留下的藏书,理着理着,竟还发现了过去与众人在天文社观察天象所记录的数据。此刻偶然翻出,当真是感慨万千。

   忽然,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了一阵古怪的声音。周围都是田野,四处寂静,这声音便格外引人注目。

   “谁?”孟仪君将烛火拉远,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在作怪。郊外人烟稀少,她初来乍到,心中难免有些害怕,但又忍不住好奇,持烛往那草丛的方向走去。

   “师妹,是我啊!”那东西探出头来,竟是伊萨奇!给孟仪君吓了一跳。

   “师兄,你怎么会躲在这里?”孟仪君惊魂未定,拍了拍胸脯压惊。

   伊萨奇神色慌张,向四周张望了一番,确认无人跟随后,拉着孟仪君的衣袖,急急忙忙地说道:“师妹你你你……你赶紧把那些书,还有那些仪器都藏起来!不不不……丢了也行!要出大事了!”

   “什么?”孟仪君一脸疑惑,不知道伊萨奇为何突然说这些。

   伊萨奇只好慌里慌张解释道,自从钦天监纳考结束后,皇上就已经明确修改了律法,不允许民间私学天文。近段时间,这股严打之风更是愈演愈烈。皇上甚至派了钦天监搜查私学天文的人家,再辅以刑部的人马相助,搜出他们的藏书和器具,付之一炬,俨然一副不将私学天文之风气斩草除根,就不罢休的架势。那些曾经参与过天文社的人员,更是本轮搜查的重中之重,遑论孟仪君这个头头了。

   “你不知道,那个林杨彦对天象一窍不通,但对这个搜查的活儿,可是来劲得很。一听到这个消息,他就主动请缨,可不就是针对你吗?就在刚刚,他已经带领人马查到了城中的孟家老宅,见你们已经搬走,他也没有要作罢的意思。询问了四方友邻,得知你们在此处,恐怕已经带人在赶来的路上了!我怕你们出事,这才赶来通风报信!”伊萨奇生怕来不及,一口气将事情交代了清楚。

   远处传来一阵呼天抢地的声音,两人抬头,深夜,远处城中的天空竟映照出火光,烟雾弥漫,向上升腾,遮掩了星光。恍惚中,似乎听到一阵车马声愈来愈近,总感觉像是追查孟仪君的人快来了。伊萨奇既担忧又焦急地说道:“师妹,我和林杨彦毕竟是同僚,此刻不宜和他打照面。你多保重,事后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城中寻我。”

   说完,伊萨奇便匆匆离开。此时,家中其他人听到门外的动静,也都出门察看情况。众人听到了这个消息,脸色煞白。

   高景晚上睡不着,察觉到孟仪君出房间的声音,早早就跟在她的身后,更是听到了她和伊萨奇的全部对话。此刻,他的脑海中只有四个字:焚书坑儒。

   孟仪君扭头,看着院子里空旷处辛辛苦苦搬回来的浑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浑仪是她幼时和祖父共同制作的。搬的时候,高景和启明里三层、外三层地裹满了稻草,生怕磕着、碰着,小心翼翼地用马车运到郊外。

   孟仪君的眼神扫过镇定的祖母、慌乱的父母、焦急的其余众人。很快,她的目光变得坚定,拿起父亲放在院子里捣药的研钵,直冲浑仪而去。

   白榆急呼,赶忙上前拦住:“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孟仪君不顾她的阻拦,挣开她的手,狠狠地、一下一下地朝着铜铁制作的浑仪砸去,很快,浑仪上就有了塌陷,吓得众人不敢作声。

   “让她砸吧。”发话的是孟老夫人。她出门最晚,但却是像已经察觉到什么似的。在场众人中,似乎只有她明白,这是无法阻止的。

   “都愣着干什么?快去帮小姐!”高景冲着启明和杨霁喊道。他也反应了过来,明白了孟仪君的意思。必须在林杨彦和钦天监的人闯入草屋之前,销毁所有与天文有关的痕迹,如此,方可保众人平安。

   高景招呼启明等人,拿着斧头、棍棒等物,毫不犹豫地砸向浑仪上。每砸一下,发出的声响回荡在这旷野里,更留在了孟仪君的心上。但她们,没有别的选择。在众人的努力下,很快,浑仪就再也看不出原来的形状,只剩下一堆破铜烂铁。

   “启明,烧火。”孟仪君的语气平静,但不容置疑。

   启明虽然不明白,但也不敢耽误,立刻架起了火堆,高景和白榆则跟在孟仪君身后收拾书籍。孟仪君将刚刚归置好的书籍一摞一摞地递给他们,说道:“拿去烧了。”

   白榆顿时愣住,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话,更不知要不要听从小姐的吩咐。这一堆书,都是小姐当日从老爷手里冒死抢下来的,一些书边还有灼烧过的痕迹。她怕小姐后悔。

   “快!来不及了!”孟仪君催促道。

   高景连忙夺过白榆手中的书,和自己手中的叠成一摞,然后果断地朝着那堆火焰走去。高景知道,今日,这些书是难逃付之一炬的命运了。

   熊熊大火映出的火光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一箱一箱的书被孟仪君送出,丢入火中,

   面对这个场景,就连一向不许孟仪君看杂书学习天文的孟仁甫也迟疑了,劝道:

   “君儿,也不用非得烧个干净。孟家药铺后面有个秘柜,可以藏在那里,想来不容易被发现。”

   “爹爹,不可。”孟仪君忧心忡忡地说道,“查处藏书,整治私学天文的风气,这是皇上的旨意,躲不过去了。而林杨彦如此针对孟家,必不会放过孟家的任何一处角落,更不用说药铺。待到明日药铺开张,少不了要打砸一番。爹爹的药柜,这次恐怕也难逃一劫了。”

   孟仁甫知道孟仪君说的有道理,也不再作声。

   看着这火光,一时间,高景恍如隔世,仿佛回到了姐姐影葬的那一日。在神婆的“咒语”下,那些她心爱的东西,被一件件投入火中,燃烧殆尽。

  

继续阅读:第九十一章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观星记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