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回府后,因为彻夜未归,孟仪君便被孟仁甫狠狠训了一顿。孟仁甫勒令孟仪君禁足七日,这正合了她的心意。孟仪君一心备考,巴不得这几天不要有人打扰,好图个清净。而那两个孩子,也并未等孟仪君回来,狼吞虎咽吃完饭后,趁着白榆准备洗澡水的空档,悄悄离开了,在桌上留了两盒墨水,当做饭钱。
高景是在孟仪君禁足的第二日醒来的。他醒来后听启明说,自己昏睡时,嘴里一直喊着一个名字——高真真。高景又想起了那日的惊鸿一瞥,事隔几日,他已不再确定,那人到底是不是高真真。他想,如果有机会的话,能再见一面就好了,让他再看看那张脸。这个年代没有电子设备,他怕自己忘记了高真真的样子,如果真的忘记了,怕是想入梦再见都难了。
就这样,孟府消停了几日。
七日后,钦天监招考。
脑袋上还缠着绷带的高景驾车,将孟仪君送到教堂门口参加考试,好像体会到了当初父母和姐姐送他去高考的感觉。
马车离开孟府不久后,孟仁甫扶着夫人从门后出来,眼里满是担忧。
“你早知她今日要去做什么,既不愿,为何不拦着些?”孟夫人虚弱地说道。
“拦?”孟仁甫轻声哼了一声,“你这女儿,能拦住吗?”
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孟仁甫还是放心不下,耷拉着脸,向上苍祈求:“老天爷呀,保佑我女儿此次考试,一定名落孙山。”
另一边,孟仪君终于下马车,来到考场。她提着重重的文具匣,却精神抖擞,还没等高景搀扶,她便三步并作两步从车上跃下。
放眼望去,整个考场外头,只有她一名女子,因此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
自然,也包括林柏舟的。
从她下马车的那一刻起,林柏舟便在考场对面的酒楼二楼注视着她。但他脑子里在想的,却是三日前,朝堂上的事。
那一日,郎怀仁将钦天监招考的报名信息递了上去。
“孟仪君,京城世家中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听名字,倒像是个女子。”
一听到“孟仪君”的名字,林柏舟的心像是提到了嗓子眼。
“回圣上,正是女子。此次钦天监招考,并未指明女子不能报考。”郎怀仁不慌不忙地答道。
“竟是乌雅家举荐的。我竟不知,乌雅爱卿何时将女子纳入幕僚范围了?”看到举荐人那一处,圣上的嘴角浮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乌雅将军上前,解释了自己为何举荐孟仪君,自是那套“爱才”之类的说辞。他虽耿直,却也没必要将自家儿子的丑事公然抖露出来。
“钦天监本次招考,竟吸引了如此多的贤人能士,这倒出乎朕的意料了。”女子考学,前所未有,圣上的语气更是听不出喜怒,令人惴惴不安。
“这要感念孝贤太后善举,准女子入学,这才使得我朝女子德才兼备。”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纷纷回头看是哪个愣头青。说话之人是礼部掌管人事的副侍郎裴东升。圣上10岁继位,因为年后,圣上生母孝贤太后掌权,直至五年前重病卧床,才放权与圣上。圣上虽然年幼继位,但整整被架空了十五年。孝贤太后掌权期间,批准了允许女子入学的申请,而申请之人,正是孟老太爷。圣上获得实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废黜男女同堂,不允许女子和男子同学,独辟容膝居供女子学习,学习的内容也从与男子一样的学科,到女戒女训。
圣上这被架空的十五年,正是拜“贤德”女子所赐。众大臣眉眼间暗流涌动,心中揣测敢说这番话,这裴东升是如何混到礼部来的?
眼见裴东升还有话要说,礼部尚书连忙咳嗽一声,暗中拉住了裴东升,再让这一腔热血的报国青年说下去,该祸及整个礼部了。
礼部尚书想说点什么挽救,圣上却不见喜怒地说道:“此乃我大庆之幸,国运之幸。”
礼部尚书松了口气。
“你,叫什么?”圣上问道。
礼部侍郎的心又悬了起来。
“臣乃礼部右副侍郎裴东升。”裴东升恭敬地说道。
“正好,纳考招人也是礼部的事务,此次钦天监监考,礼部就派裴卿去吧。”
礼部尚书连忙拉着裴东升感谢圣上。
“传朕旨意,本次考试的前三甲,除了能入钦天监为官外,朕还有额外的赏赐!”
钦天监的小官们也松了口气,若非郎怀仁坚持,他们也不愿将孟仪君的信息递上去。这段时间钦天监的纰漏够多了,他们可不想再出任何的岔子。
众人跪谢圣上爱才之举,但林柏舟心里却更加不安。他的直觉告诉他,让孟仪君继续搅和钦天监这摊浑水,并不是明智之举。
此刻,他也在心里默默希望,孟仪君名落孙山。
真正希望孟仪君考上的话,除了她自己,恐怕只有高景了。
自从那日见到那个女子,高景总觉得,冥冥之中,自己还有见到高真真的希望。他想把有关孟仪君的一切记下来,日后见到高真真,在她面前狠狠卖个关子,让她多说自己两句好话,拖足了时间,再将孟仪君的点点滴滴告诉她。
“外头晒,快进去吧!我等你出来!”高景怀着真诚的祝愿,目送着孟仪君走进考场。
孟仪君刚走到门口,便听见不甚悦耳的声音。
“哪家郎君的小娘子,如此有福气?”一些口无遮拦的纨绔子弟调戏道。“你家郎君不过考个试,两三时辰便回去了,跑不了!”
孟仪君不理他们,将准试证递给门口的传教士。这些纨绔子弟见她不是考生的妻子,而是考生本人,十分惊讶。
“见了鬼了,女人也能来和我们同台竞试了?”
孟仪君无意与他们作口舌之争,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经过时,还装作不经意地,重重地踩了出声那人的脚,然后快速进了大殿。
“等放榜那日,我就让你知道女子的厉害!”孟仪君喃喃自语道。
在大殿候场之时,孟仪君首先看到的,是自己的师兄伊萨奇。
“师兄!”孟仪君径直穿过人群,向着伊萨奇走去。
“师妹!”伊萨奇看到这个小师妹,也不胜欣喜,“没想到你也来了啊!”
“怎么,师兄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了?”
“哪里哪里!就算在场所有人都不来,只要师妹你来了,这考试就不算白办!”伊萨奇说完,哈哈大笑。
“师兄慎言!”孟仪君听到这话,也忍俊不禁,但嘴上却不好意思太过自信。
孟仪君许久未见伊萨奇,同门师兄妹本就有许多话要说,孟仪君也很想知道,师傅近来如何,二人一碰面,便聊得忘乎所以了。
空隙间,孟仪君又瞥见许多熟人。她看到了刚才调笑自己的二人进场,又看到了乌雅公子、林杨彦,还有躲雨那日遇见的瘸腿男子。孟仪君记得,此人似乎姓杨?但这人自顾自地看书,完全没有注意到孟仪君的视线。
乌雅公子脸色还有些发白,但看样子已有了些精神头,此刻他嘴里正在念念有词,时不时瞄一眼手中的小册,看样子在临时抱佛脚。他也瞧见了孟仪君,眼睛一亮。醒来后,他已知道是孟仪君救了自己,但一直未来得及表达感谢。见孟仪君和伊萨奇聊得正热闹,也不好意思上前打扰,好不容易找到个缝隙,刚要上前打招呼,林杨彦的公鸭嗓亮了起来:
“哟!这不是女子吗?嫂嫂想混进考场,好歹也扮一扮男装啊。这么正大光明的,也不怕被人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