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孩失踪的传闻,被定性为“谣言”,轻轻揭过。
无人深究那“黑袍人”是何身份,那“小型尸骸”又从何而来。
他们更不清楚背后与太医院乃至宫中某些隐秘需求相关的禁忌。
殊不知,那些所谓“被领养”的婴孩。
其中相当一部分,并未进入寻常百姓家。
而是通过各种隐秘渠道,成为了太医院与某些泰西传教士合作进行的、关于“长生术”研究的……实验材料。
同一片早春的日光,洒在紫禁城御花园的琉璃瓦上,却显得格外柔和惬意。
园中积雪已化,露出精心修剪的枯黄草皮。
几株早开的玉兰缀着毛茸茸的花苞,蓄势待发。
湖面冰层初解,泛着粼粼波光。
泰衡帝朱简燦一身常服,闲适地坐在湖心亭的石凳上,手边是一盏清茶。
他目光平静,望着园中景致,看不出太多情绪。
身旁,新晋的端妃柳未央盛装而坐。
她身着藕荷色宫装,珠翠环绕,容色晶莹如玉。
鹅蛋脸儿,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确是一等一的绝色。
尤其那双眸子,流转间自带一股难以言喻的风情。
既有少女的清澈,又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的野心与世故。
她坐在那里,身姿挺拔,仪态万方,俨然已是后宫顶尖人物的气度。
朱简燦并未看她,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无为教里那些冥顽不灵的老骨头,收拾得差不多了。
剩下些识时务的,愿意为朝廷效力。
嗯……还有几个不自量力,妄称‘圣女’的,也一并打发了。”
他语气平淡,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如今,你便是唯一的‘圣女’了。”
柳未央闻言,眼帘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嘴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谦卑与感激的弧度,声音柔婉动听:“陛下天恩,妾身感激不尽。
只是……这‘圣女’虚名,妾身早已不在乎了。
昔日漂泊无依,如今能得陛下垂怜,在这深宫之中有一隅安身之所。
每日能见天颜,妾身已是心满意足,惶恐不安,岂敢再有他求?”
她话语真挚,眼神温顺,将一个得蒙圣恩、知足常乐的妃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朱简燦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那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他忽然笑了笑,不是平日朝臣面前那种威严或莫测的笑。
而是带着一丝了然的、近乎玩味的笑意。
柳未央被他这一笑,弄得心头微微一跳。
她自诩演技高超,但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总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她强自维持着脸上的温婉,但那笑意终究有些挂不住,嘴角细微地牵动了一下。
柳未央下意识地想低头掩饰,却听得朱简燦笑声更明显了些。
终于,她也忍不住,跟着“噗嗤”一声轻笑出来。
随即赶紧用绣帕掩住口,眼波流转,嗔怪似地睨了皇帝一眼。
仿佛是被他的笑声感染,才一时失态。
这一连串反应,真真假假,倒比刚才纯粹的表演,多了几分生动。
亭中气氛一时缓和不少。
这时,一名身着葵花团领衫的宦官悄无声息地趋步近前,跪倒在地,细声禀报:“主子万岁爷,您先前吩咐要好生护送的昆曲班子——
望舒班,今儿个已平安抵京了。
请示下,将他们安置在何处为宜?”
朱简燦目光从柳未央身上收回,看向宦官,略一思忖。
而后淡淡道:“就先安置在南城的‘演乐胡同’官房吧。”
那里是教坊司下属管理民间优伶的场所,条件算不错的。
“传话下去,让他们好生歇息半日,仔细准备着。下午……叫进宫里来。”
接着顿了顿,侧头看向柳未央,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端妃娘娘……素来精通音律,正好给他们‘指导指导’。”
柳未央闻言,脸上立刻绽开恰到好处的惊喜与荣宠。
遂起身盈盈一拜:“陛下信重,妾身定当尽心,不敢辱命。”
她心中却是雪亮,什么“指导指导”?
不过是皇帝借她的名头,行自己享乐之实,顺便也是向外界展示对新晋宠妃的恩眷。
她乐得配合,这于她巩固地位,只有好处。
宦官领旨,躬身退下。
朱简燦重新将目光投向湖面。
春日暖阳在他眼中映出细碎的光点,却照不透那深不见底的幽潭。
西北的“捷报”,江南的乱局,朝堂的争斗,乃至身边这绝色妃子的心思。
似乎都在这片刻的宁静中,化作了棋盘上纵横交错的线条。
而他,是唯一的执棋者。
至少,他是如此认为的。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京师春日下的暗流,正悄然涌动。
……
当天下午,皇城西苑的漱芳斋内,丝竹声起,却带着几分滞涩。
望舒班的一众伶人,虽已换上簇新的行头,面上敷了粉墨,但眉眼间的疲惫与惊惶却难以尽数遮掩。
舟车劳顿,加之初入宫禁的惶恐。
仅仅半日的休整,远不足以让他们恢复状态。
弦师的调门略低,笛师的吹奏气息不稳。
就连台柱子、青衣云合卿,唱到《长生殿·惊变》中【粉蝶儿】一曲时。
那原本该是清丽婉转、哀而不伤的嗓音,也透出了几分沙哑与力不从心。
“天淡云闲,列长空数行新雁。御园中秋色斓斑:柳添黄,苹减绿,红莲脱瓣。一抹雕阑,喷清香桂花初绽……”
本该是帝妃赏心乐事,却因这七分疲惫、三分怯场,演得索然无味。
泰衡帝朱简燦高坐主位,手指在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他本非极度好风雅之人,但既点了这久负盛名的“雅音”,便存了几分期待。
此刻听着这不成调子的演唱,看着那略显凌乱的身段,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不发一言,但那周身散发出的沉郁气息,已让侍立左右的宦官们噤若寒蝉。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却只剩尴尬的寂静。
云合卿心知不妙,连忙领着全班人等,趋步至御前,深深拜伏下去。
声音带着颤:“民女等学艺不精,仓促献丑,污了圣听,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