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涯听得直蹙眉,忍不住用上了穿越前的网络梗:“你可拉倒吧耿兄弟!
勾栏里的姐儿,你去问问,哪一个不是‘身世凄惨’、‘命苦’又‘懂事孝顺’的?
她们一套话术能编出八个版本,一个晚上能认四个爹死五个妈!
一棍子打死可能有冤枉的,但隔一个打死一个,肯定有漏网的!”
这番话,像针一样扎破了耿异那点可怜的幻想和自尊。
他面色猛地沉了下去,黑得吓人。
继而猛地后退一步,瞪着李知涯,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一种被侮辱的愤怒:“不!你纯粹是连人都没见过!
就在这里凭你的臆想妄自揣度!
你把人都想得那么坏!
是不是这样才能发泄你心里那些怨气?
觉得世上都没好人了?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决定了!
我非她不找!”
耿异喘着粗气,像是豁出去了,声音斩钉截铁:“而且……
我打算替她赎身!
就这两天!
我要支取我的那份净石——
凭我这么长时间以来出的力、拼的命,完全有这个权利!”
李知涯见他油盐不进,一副鬼迷心窍的模样,心里又急又气。
既替他担心,怕他被人骗得骨头都不剩;更担心团队失去这员不可或缺的猛将。
他脑子飞快一转,知道硬拦是拦不住了,只好强行压下火气,态度软化下来。
“耿兄弟,耿兄弟!别激动!”
李知涯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既然你执意如此,认准了……那也好。
但咱们是兄弟,对不对?
兄弟总不能看着你跳火坑。
这样,你让我先去帮你瞧瞧,鉴别鉴别。
看看你那相好到底是不是你说的那样,是个好人家的落难姑娘。”
他盯着耿异的眼睛,抛出条件:“只要人没问题,我绝不拦你!
非但不拦,我现在就点头,让你支取净石去赎人!
怎么样?”
耿异正在气头上,赌着一口硬气,闻言毫不迟疑地应战:“没问题!看就看!我还怕你看不成?走着?”
“走着!”
李知涯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这“俺这里死城区”,是龙潭还是虎穴,他都得去闯一闯了。
他压下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跟上耿异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渐渐喧嚣起来的街市,朝着那片有名的“俺这里死城区”走去。
越靠近那片区域,街边的建筑风格越发不同。
大明常见的飞檐翘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厚重、张扬的异域风情。
耿异在一栋颇为扎眼的二层建筑前停下脚步。李知涯抬眼打量。
这楼宇建得颇为气派。
不像大明建筑追求高耸。
反而横向铺开,显得敦实稳固,显然是为了抵御南洋常见的台风地震。
外墙刷着醒目的明黄色,与深棕色的木制百叶窗形成对比。
墙面装饰着繁琐的灰泥浮雕,多是些卷草、贝壳、宗教人物的图案,透着一股子舶来的奢华与俗艳。
大门上方挂着一块招牌,上面是弯弯曲曲的西洋字,李知涯一个也不认识。
但结合这地段、这氛围,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个销金窟。
与大明朝那些只在华灯初上时才开门纳客的秦楼楚馆不同,这南洋地界的勾栏似乎全天候营业。
大门虽未洞开,却也虚掩着,暗示着随时可以进去“消费”。
而且听说此地“出局”的规矩也宽松许多——
只要银子使够,带人去哪儿、做什么都行。
耿异显然是熟客,推门就进。
李知涯紧随其后。
里面光线昏暗,混合着浓郁的香粉、隔夜酒水和某种甜腻熏香的味道。
早上时分,大厅里颇为空旷,只有几个小厮模样的土著正无精打采地擦拭着桌椅。
一个穿着绸衫、管事模样的龟公见耿异进来,立刻堆起笑脸迎上来,用夹生的官话打招呼。
耿异没多废话,直接塞过去一小块碎银,低声说了几句。
那龟公掂了掂银子,脸上笑得更欢,点头哈腰。
随即走到柜台边,拽了拽一根从天花板垂下来的麻绳。
楼上隐约传来铃铛声。
不多时,一个年纪稍长、穿着藕色缎子裙、举止看似得体的女子从楼梯上款款而下。
她打量了耿异和李知涯一眼,尤其是多看了衣着明显更“体面”些的李知涯几眼,然后示意二人跟她上楼。
这领班模样的女子训练有素,一口粤地口音的官话:“耿爷,今朝咁早呀?琼雯姑娘刚起身不久呢。”
她像是早知道耿异会来,熟络地搭着话,眼睛却时不时瞟向李知涯。
随后,她干脆直接朝着李知涯,用那粤音官话笑着问了几句。
李知涯对粤语腔调听得半懂不懂,愣是没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一时没接茬。
耿异有点尴尬,捅了他一下,低声道:“李兄,人家跟你搭讪呢,问你有没有兴趣,也找个姑娘‘照顾照顾生意’?”
李知涯这才明白过来,连忙摆手摇头:“不必不必!我是陪他来的。”
那领班女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上下扫了李知涯一眼,竟毫不掩饰地鄙夷地翻了个白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李知涯胸膺里“噌”地一下就火起——
好家伙!这地方!
一个领班,都他妈敢用这种眼神看人?
果然,在卖的人眼里,所有男人都是嫖客。
不买春的反而成了异类。
他强压下火气,黑着脸,跟着那领班和耿异穿过一条光线更暗的走廊。
两侧房间门紧闭,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一两声慵懒的哈欠或细微的水声。
在一扇描着金边花草纹路的门前,领班停下,敲了几下,捏着嗓子朝里面喊:“琼雯呀,你嘅恩客过嚟找你啦!仲带多一位公子哥喔!”
屋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响动,像是匆忙整理什么。
过了片刻,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一条缝。
一张女子的面容从门后显露出来。
不得不说,这女子生得确实美艳。
云鬓微乱,更添几分慵懒风情。
皮肤白皙,一双眸子黑漆漆的,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勾人意味。
她似乎刚起身不久,未施粉黛,反而有种清水出芙蓉的清丽感。
但她开门后,目光直接越过了门外的李知涯,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全部注意力瞬间就黏在了耿异身上。
那眼神里,有惊喜,有依赖,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
至于是真情流露,还是演技高超,那就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李知涯一看见这女子,心里立刻“咯噔”一下,暗叫一声: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