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傻子,还是中邪?
薛翎月不敢置信地望着张凌澈,这个冷面男人竟然还温柔礼貌地对安楚荷道了谢。
“很好喝,谢谢安娘子。”
安楚荷脸微微一红,抱着碗便跑掉了,若不是知道她是灭门案的嫌疑人,还真以为是个娇俏的小娘子。
倒是薛翎月从来没有想过,安楚荷没中美人计,反倒是这看似清冷的张凌澈中了美人计,不然怎么堂堂大理寺少卿,连嫌疑犯给的东西都敢喝?
薛翎月盯着张凌澈,没有说话,脑海中已经展开了一副他中了巨毒七窍流血的恐怖画面。
张凌澈看了薛翎月一眼,面无表情说道:“进来。”
薛翎月应声进屋,毕竟将死之人的话她怎么忍心拒绝。
可张凌澈还好好地站着,还伸手倒了一壶水,顺着他的喉结缓缓滚动,饮了下去。
薛翎月问道:“张少卿,这水是你提前准备好的解药吗?”
张凌澈面色平静地摇了摇头道:“不是,刚刚的汤太甜了。”
甜了……刚刚还说很好喝,没成想这冷面的张凌澈竟然也懂得照顾人感受。
“张凌……少卿,那你为什么要喝她的汤?”薛翎月不解,他难道不清楚前面三起灭门案的人是怎么死的吗?
张凌澈自是明白她的疑虑,语气平静地回答道:“因为刚刚的汤无毒。”
“无毒?”薛翎月望着他淡然的表情,带着几分疑惑又问:“你怎么知道?”
张凌澈淡淡道:“野葛味辛苦,这汤味甜,是普通的红豆汤。”
薛翎月眸中透着关切,语气急促强调道:“可也有可能是安楚荷故意放了糖调味。”
谁料,张凌澈反问道:“美玉和金叶在谁身上?”
闻言,薛翎月愣了愣,唇边吐出三个字来:“我身上。”
她答完,便已经明白张凌澈之意了,美玉和金叶在她身上,安楚荷却只拿来一碗汤,她该毒死谁?要死,死的也是她。
这算不算关心则乱?
见薛翎月不说话,一张清丽的脸上有些懊恼,张凌澈平静地说道:“就算是野葛也不怕,我确准备了解药。”
薛翎月见张凌澈拿了几颗红色的小药丸,递到了自己面前道:“野葛之毒可用山羊血解之。”
薛翎月接过看了看,问道:“这是你用山羊血制成的解药?”
“嗯。”张凌澈淡淡道:“中了野葛之毒,会出现浑身虚麻、喉咙灼痛之感,若有,你马上服用此药即可解毒。”
薛翎月算听明白了,对于刚刚那碗汤,张凌澈也无十足的把握,仅仅是推断。
她又好气又好笑,道:“中毒了才来吃解药,张少卿以为自己是神农尝百草吗?”
没成想张凌澈竟然淡淡道:“神农就是死于野葛。”
“……”薛翎月一时语塞,这个张凌澈是觉得自己很幽默?
张凌澈见薛翎月没有要问的了,便问道:“薛少卿可有发现什么奇怪之处?”
薛翎月不明所以地眨了一下眼睛,问道:“什么奇怪之处?”
张凌澈道:“安楚荷,她的症状明显是中了野葛之毒。”
薛翎月不解道:“既是她下的毒,接触毒物中毒不是很正常吗?”
张凌澈不置可否道:“野葛此物,毒在根茎叶,一叶入口则百窍溃血,入至腹中,肠则半日黑烂,顾又名为断肠草。”
“原来这就是断肠草。”薛翎月早听闻过断肠草剧毒之名,却不知道就是野葛。
“但野葛入口才有毒,外敷无毒,还可治痈疮肿毒。”
张凌澈说到此处,薛翎月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奇怪之处了,既然安楚荷用野葛下毒,她自己又怎么会误食野葛?除非她根本就不知道野葛有毒。
薛翎月迟疑道:“难道下毒的人不是她?”
张凌澈垂眸道:“目前还无法判断,唯有先找出她中毒之因。”
“所以你才以身试毒?”薛翎月终于弄明白张凌澈的奇怪举动。
原来张凌澈从一开始就不是来找安楚荷的,而是来找野葛之毒的来源,是她误以为安楚荷是凶手。
张凌澈点头道:“安楚荷的症状,应是野葛毒素累积所致,说明她服用的剂量很小,却一直在服用,长久下来有性命之虞。”
“有人要害死她,但又害怕暴露,所以使用了这个方法。”薛翎月很快得出了结论。
而这个人,很有可能才是真正的灭门案凶手。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薛翎月第一个想到的是萍儿,但如果是萍儿所为,她又何必引火上身,挑一个自己下毒之人?足有四十七名出逃宫女,她大可以随意说一个误导查案方向,所以薛翎月认为她没有说谎。
如果萍儿所言不假,那么便有一个无法解释的疑点——安楚荷的钱从何而来?这是薛翎月一开始怀疑安楚荷的原因。
张凌澈见薛翎月陷入了沉思,淡言道:“总而言之,目前案情仍不明朗,入口之物,切记小心、小心、再小心。”
薛翎月自觉自己是很小心了,不小心的是张凌澈吧?但谁叫他的底气,是来自于他的能力呢?
薛翎月见张凌澈对病理医术知之甚多,问道:“张少卿,你学过医?”
张凌澈漠然点头,他非但学过医,会治病救人,而且还能开膛验尸。
薛翎月想起他那方随身携带的仵作白绢,想到张少卿冷着脸解剖尸首的模样,忽觉背脊发凉,忙转身道:“张少卿,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房休息了。”
张凌澈点头,不送。
翌日清晨,薛翎月醒来,就闻到一阵奇异粥香,带着淡淡的药材味。
薛翎月最不喜喝药,从小便是,她本不想喝药粥,偏偏看见是张凌澈坐在小炉前正拿着把小扇煽火,他的手骨节修长,白似寒玉,是一双极其好看的手。
原来这粥是张凌澈熬的,没想到他堂堂大理寺少卿还会做这个?不过话说回来,就像安楚荷所说那样,以张凌澈这般条件还未娶妻确实令人诧异,这愈发让薛翎月怀疑起他的喜好。
张凌澈没有留意到薛翎月的异样目光,他高挑的身子挤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坐得背腰直挺,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火候,连熬粥都比人要认真专注。
“哥哥起得好早。”薛翎月不禁好奇走过去查看。
小火炉上架着一口小锅,白色的米粒在红色的汤里翻滚着,像是雪中绽开了朵朵红梅,米香、药材香、肉香还有一些香料混合在一起,熬成了一锅红粥。
张凌澈见到薛翎月过来,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看天,仿佛在说现在已经日晒三竿了。
不过她来得正是时候,粥刚刚熬好,张凌澈伸手舀了一小碗,道:“试试。”
薛翎月看着碗微微吃惊,道:“竟是胡碗。”
她不愿拂了张凌澈的一番好意,便也就浅尝了一小口,却没想到这粥并不像她想的一股苦涩的药材味,而是带着略微辛辣的清新,竟然十分美味。
“这是……胡椒?”胡椒是西域之物,贵比黄金。
张凌澈又舀了一碗,道:“这是羊血粥,为了辟腥下了点胡椒,再辅以些许药材熬制。”
薛翎月想起什么,问道:“张少卿,敢问你的胡椒从哪里来的?”
张凌澈面不改色道:“你带来的袋子里。”
那是她昨日从西市买的胡椒,可花了不少钱,薛翎月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张凌澈可真会借花献佛!这红粥一定是专门为安楚荷熬的。
这时安楚荷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伸了个懒腰,闻着香气笑道:“好香!都把我给香醒了。”
这不,还有比薛翎月起得晚的,明明就是他张凌澈起得太早。
张凌澈把舀好的粥递给了安楚荷,她看了一眼,睁大眼睛道:“红色的粥,真漂亮!我喜欢!”
张凌澈淡淡道:“喜欢就多吃。”
安楚荷忙点头,看来是很喜欢喝这粥了,接连舀了两碗,脸上露出了甜丝丝的笑容。
这时薛翎月也已喝完手中的暖粥,而她却没有放下,因为她的目光被碗内的花纹所吸引,只见碗心用红釉描绘了一朵盛开的火花。
见薛翎月看出了神,张凌澈便知道她也认出来了,这是祆教的标志。
祆教,因崇火,又称拜火教,信徒着红衣,以火为祥纹,此教由波斯传入,信徒多为胡商,在当朝也是个大教了。
为何安楚荷家中会有祆教之物?仅仅是因为布政坊靠近胡人聚集的西市,而坊中设有祆祠,祆教之风盛行吗?
薛翎月假意吃饱消食,在安宅转了一圈,被她发现挂在了安楚荷屋内的手托日月四臂女神画像。
是祆教娜娜女神。
这一切都在说明安楚荷是拜火教徒,可她才刚刚从宫中逃出,缘何这么快便入了教?
还是说,她本就是拜火教徒?薛翎月忽然想起安楚荷独特的卷发,一个猜想在她脑海里浮现。
薛翎月借着去柜坊换钱的由头,回到宫中查了宫女昭儿的信息,她人缘好关系通达,查事也便利,很快便得知昭儿本名骆昭容,父母皆为贱籍,父亲早亡,她从小便随着母亲进宫当了宫女。
每个入宫的宫女都需经过严格的身世与过往经历调查,薛翎月又调了昭儿母亲的身世册,看见她在入宫前曾是一户胡商的婢女,她在一瞬间便豁然开朗。
景朝刑律规定,胡人不得娶汉族女子为妻妾,否则将被驱逐出去,永世不得重入景朝。
薛翎月猜测,安楚荷之母应是有了胡商骨肉后,为了隐瞒事实,选择嫁予他人,但不知是事情暴露,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最后安楚荷母女入宫为婢,胡商离开景朝,但他在临走之前在布政坊的宅邸为安楚荷留下了财产。
至于这背后是否有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又或者是俗套的话本剧情,薛翎月已无法得知,她能知道的是,安楚荷的一夜暴富为她引来了杀生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