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竹筏的线索,便不止局限于码头,竹筏轻便,四人抬起足矣,哪也可去。
两人在最初将排查的重点放在船上,第二天再乘竹筏游历一次,果然发现了竹筏上岸的踪迹。
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顺着踪迹一路追寻,线索指向一处渔村。
这渔村距离定天池有一定的距离,所以当时因造池集体迁居之时并没有囊括这里,故而当地百姓仍然生活居住在此。
两人没有选择直接入村,而是在附近先转了一圈。
渔村依山傍水,沿河而建,可奇怪的是,此时正是渔业旺季,码头停靠着一排渔船,却未见一人,像是许久未动。
而且两人还发现,此处河水的水位极低,十分异常。
按常理来说,有渔村的地方,渔业必定发达,但两人实地一看,河水低浅,又哪来丰富的鱼虾?更不要说水面纹丝不动,分明与死水无异。
为什么渔村会建在这种地方?百姓可不比达官贵人,建宅建院还考虑观赏性,他们首要考虑的一定是生存。
除非这里原本不是如此,而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想到此,薛翎月已有了答案,她的目光凝滞,仿佛能够看见一副草长莺飞,鱼跃鸟飞的画卷,可如今只剩下满目萧条,瑟瑟凉风,一片死寂。
张凌澈站在身旁,面色如霜,半晌,他声音凛冽道:“有的人一念便可使百灵涂炭,有的人用尽全力却守不住一亩三分地。”
男子的话语像是冷风刮进薛翎月的心里,她又如何听不出他的讽刺之意?他在痛斥那些奢靡无度的皇天贵胄们,以及为虎作伥的她。
这个案子其实从一开始就不难破,万事皆有因果,一件再离奇的事,也有它的因,只要想清楚水怪因何而生,便知道根源在哪。
定天池。
即使是巧舌如簧的莫扉,也绕不开定天池,他从一开始就说道,是定天池引流了南河之水引发神怒。
薛翎月原以为是因为定天池圈地无度侵占百姓家宅,所以百姓为了报复伪装成水怪吓唬长乐公主,可她没想到是,百姓的隐忍和定天池的危害已经远远超乎了她的想象。
定天池引流南河之水,导致支流稀疏,鱼群无法生存,鸟类四散飞离,百姓失去了赖以生存、养家糊口的生计,他们不得不,也必须要奋起反抗。
一个一人赏乐的景观池,破坏了一整方水土,不难破,但难解。
诚然,像莫扉那样,将当地百姓不分青红皂白的诛杀,没人假扮水怪,水怪自然便解决了。
可水怪消失了,就不会再有其他山精鬼怪、魑魅魍魉吗?
再往深处想,定天池没了,就不会有定地池、定人池?
根源在哪里?是鬼怪吗?
薛翎月一言不发,双眸也如面前的那潭死水,未见生机。
河水低浅,却仍让两人像是溺水一般喘不上气,他们步履沉重,向渔村走去。
两人之前在远处观望,渔村足有百户草棚竹屋,规模不小,可待他们走入村子一看,整个村子死气沉沉,村道上不见一人,家家户户房门紧闭,连村口的狗都饿得瘦骨嶙峋,趴在地上不会吠了。
日暮西山,昏昏沉沉,不见炊烟,两人置身于一派败景之中,猝然,一阵凄厉的尖叫声划破寂静的村落,惊得乌鸦窜起,落下几根鸦羽。
两人迅速循声跑去,只见声音来源于一户草屋人家,一个布衣褴褛的女人从屋内冲了出来,满脸惊恐和无助。
“救命——谁来救救我的娃儿!”
随着女人的求救声,村中为数不多的村民纷纷推门出来,也顾不上搭理两个外来人,便涌入女人屋子,两人也赶紧随着他们一同进去。
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正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着,他面色潮红,口吐白沫,双目充血,眼见情况十分凶险。
“秦嫂子,狗娃儿这是怎么了?怎么……”村民话刚说到一半,便被一个高挑男子一把拉开,剩下半句“怎么会这样”愣是没说出来。
只见这男子气质不凡,身旁的女子清丽脱俗,一看便知道不是寻常人家。
那男子迅速查看完狗娃儿的情况,便转向泣不成声的女人,问道:“他刚刚吃了什么?”
秦嫂指着米粒不见的饭桌,颤颤巍巍道:“就吃了渍鱼……”
张凌澈闻言脸色一变,将狗娃儿抱在怀里,道:“要马上催吐,筷子。”
就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不知所措之时,薛翎月已经迅速将筷子取来递给了张凌澈,张凌澈将筷子按压在狗娃儿的舌根上,头也顾不上不抬道:“快准备甘草汁、陈皮汁、大黄、大豆、朴硝汁皆可。”
张凌澈说了这么多样,就是怕偏远渔村没有,可偏偏秦嫂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哭道:“家里一样没有……”
其他村民面面相觑,眼见他们也没有。
张凌澈见状额头渗出薄汗来,他一边看照着狗娃儿,一边施以银针延缓病情,在他的催吐下,狗娃儿不停向外呕出秽物,周遭众人纷纷后退几步,可医者仍面不改色。
危急关头,好在薛翎月仍然沉得住气,她见村民此状,也不指望他们,她快速观察着四周,脑中思考着应对之策,忽然被她在不起眼的角落看见一物。
“硝石!”
朴硝汁岂不就是硝石制成?硝石可研磨熬制入药,但也多为方术士炼丹所用,秦嫂家中连常备药物都没有,又怎会准备硝石?但此时薛翎月根本来不及细想,便连忙去取过来。
张凌澈闻声看去,忙叫住她道:“等一下,先放炭火上烧!”
薛翎月不知如此紧急的情况下张凌澈所言何意,但她相信他的判断,她二话不说按照张凌澈的交代行动起来,只见那块硝石在碳上冒出了黄色的火焰。
“就是它!”张凌澈眼中也燃起了火光。
得到了张凌澈的肯定,薛翎月忙不迭冲向厨房,不知是太急还是太热,在熬制朴硝汁的过程中她已是香汗淋漓,仿佛在水中煎熬的是她自己。
性命攸关,一刻都不容耽搁,等朴硝汁制成,她又匆匆向张凌澈跑去,此时张凌澈已经暂时控制住狗娃儿的病情,他亦向着薛翎月而去。
就在薛翎月踏出厨房的一瞬间,两人竟然迎面撞在了一起!
她眼疾手快用手护住了水壶,而张凌澈下意识伸手护住了她,女子热腾腾的软香倒在他的怀里,两人炙热的呼吸交织,剧烈的心跳相印,一种难言的悸动涌上心头。
她的眉眼近在咫尺,即便曾经见过无数次,仍然美得动人心魄,此刻,她琉璃般的双瞳映照着他眼中不知从何而起的漫天星火。
男子身姿挺拔,青衫落落,扶正女子后凝然在了原地,而女子脸上仿佛染上了落霞,她匆匆越过张凌澈,向狗娃儿的方向逃也似的跑去。
“朴硝汁熬好了。”
女子清浅的声音传来,张凌澈恍过神,也跟了上去,接过女子手中的朴硝汁,喂到狗娃儿嘴里。
狗娃儿是吃了渍鱼中了毒,他方才先是催吐,又用银针护住他的心脉,再加以朴硝汁排毒,这一套下来才算保住了娃儿的性命。
见狗娃儿已经脱离危险,张凌澈紧锁的眉宇终于松开,一旁的女子也长舒了一口气。
而秦嫂紧张过后,腿一软,险些倒在了狗娃儿身边,她千恩万谢道:“两位恩人,你们救了我的娃儿!我此生做牛做马都无以为报!”
张凌澈面色平静,叮嘱道:“这孩子是吃了腐败的渍鱼中了急毒,剩下的切记不要再吃了。”
他说完,秦嫂神色复杂,沮丧地点头,然后咬紧牙关,其他村民闻言,脸上露出了和秦嫂一样的表情。
薛翎月观察入微,柔声问道:“乡亲们可有难处?”
一位上了年纪的村民站出来,道:“我是村里的村长,我替村子感谢两位救了狗娃儿,但我见二位不像是本地人,不知是从何处来?”
薛翎月听出村长话语中的警惕之意,便道:“我们两人是京都派来的官员,专门过来查定天池水怪一事。”
她一说完,众人脸色大变,一年迈村民质问道:“你们已经把村子的人都抓光了,还来查什么?”
村民之言正印证了薛翎月的猜测,定天池的四个脚印指向了这个村子,而莫扉抓的也是这个村子的人,说明他们一定和水怪脱不了关系。
只是伪装水怪一事,是那四人所为,还是整个村子都参与其中,薛翎月还未可知,所以她刚刚特意表明身份,就是想看众人的反应。
此时村里剩下的全是老弱病残,稀稀疏疏不剩几个人,那些年轻力壮的男男女女都全数被长乐和莫扉抓走,他们这里面有的是丈夫,有的是妻子,有的是人父人母,有的是儿孙子女。
这些村民看向两人的目光也从感恩变成了仇恨,薛翎月看在眼里,对众人道:“我二人此行正是为了查明水怪一事真相,然后救回诸位乡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