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新娘!”
薛翎月匆匆跑去开了门,一开门便见着高大的陈沐礼坐在马上悬着缰绳,见着她,马儿忽然躁动不安地踢了踢腿,长长嘶吼了一声。
陈沐礼二话不说便一把将纤弱的薛翎月拉至马上,策马向永达坊而去。
此时正是京都中宵禁时间,白日里熙熙攘攘的走道上空无一人,唯有一匹快马通行无阻,这是只有金吾卫才有的特权。
陈沐礼将薛翎月揽在身前,因为马儿跑得快,身前的女子几次都倒入了他的怀里,一阵幽香扑面,随后那香气又微微保持了距离。
薛翎月的身子冰凉,像极了城中口口相传的“诡新娘”,陈沐礼不禁想,会不会她真是鬼,为了还阳,要与他拜堂成亲?
想到这里,陈沐礼的酒窝浮现,这样,也非不可,毕竟他是京都中一位平平无奇助鬼为乐的好心人罢了。
薛翎月一心在“诡新娘”上,丝毫不觉身后青俊将军的炙热目光,只是平静如她,也难免心潮澎湃,原来这就是宵禁时的京都大街,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
恢弘繁华的京都在黑夜中沉沉睡下,万家灯火荧荧亮起,宛若星河灿烂浪漫。
在橙黄星火的指引下,不一会,两人便到了永达坊一处宅前,武侯正站在角落里踮着脚尖,焦急地等待着陈沐礼到来。
武侯方才在坊内巡逻,忽然起了一阵阴风,他便亲眼目睹了一个着红色嫁衣的女子从巷角幽幽走来,她的脸色苍白无血,偏偏唇上又涂着鲜红色的胭脂,一红一白触目惊心,随着她的动作,她头上的钗子发出了“叮铃叮铃”的响声。
武侯见状险些没被吓尿,赶紧上报给了金吾卫,没想到陈将军竟然令他留在原地守候,他是千百般不愿,因这可是索命的女鬼!
武侯实在不敢逗留,又不敢违抗军令,只好躲得远远的,好在那红衣女子走到一处宅子前便停了下来。
武侯认得,那是张进财家,张进财年二八,是个穷酸文人,这么多年一直名落孙山,正正是尚未婚娶的男子!
“诡新娘”的传说应验了!
“什么情况?”陈沐礼一边向武侯问道,一边还不忘将薛翎月从马上扶下。
武侯脸色铁青,指着张宅道:“禀将军!那……那女鬼刚刚进去了,然后屋子里就亮起了诡异红光,忽明忽暗的,别提多吓人了!”
两人顺着武侯的手指望去,那不大的宅院里果真被染成了红色的一片,仔细一听,还能听见女子阴冷的笑声,在寂静无声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叮铃——咯咯——”
陈沐礼眉头紧蹙,回头看向薛翎月,只见他身后的女子神情丝毫未变,沉静道:“是红烛。”
“装神弄鬼!”陈沐礼将手按在佩剑上,本欲冲上前去的他没有轻举妄动,因他还在等张凌澈。
他与张凌澈配合已久,早就有了默契。
与此同时,远处数坊的望楼纷纷燃起火把,划开了盖天的黑色幕布,陈沐礼的脸色愈发沉重。
这是遍布京都各坊的望楼,用以监测盗匪火警以及传递情报。
他看了一会,沉声道:“其他坊也都出现了‘诡新娘’,算上这里,一共六处。”
薛翎月闻言也望向远方那摇曳的火簇,她墨玉般的眸子瞬间被点亮。
随着火光而来的,还有骑着白马的玄竹青衣男子,那张面若寒冰的脸竟然连烈火都化不开。
他即便卸下官服,还是一样难以接近。
待张凌澈到了,无需多言,三人相视一眼,便往张宅行去,黑色的宅门大开,一进去,三人立刻被红色的烛光笼罩。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位于堂中的一男一女,女子身体僵硬,着一袭大红色的嫁衣,正牵着红绸布,另一侧的男人腰背挺直,看起来十分紧张。
房间内果然燃着数支红烛,红烛外面罩着贴了囍字的红灯笼,内里的烛火被不知道哪来的阴风吹得摇摇晃晃。
薛翎月望了望屋顶被掀开了一条缝隙的瓦顶,心中有了答案。
这时三人已经走到屋门口,堂室里的两人却仿若未觉,正兀自跪在地上对拜着高堂,而堂上分明是两张空荡荡的椅子,哪有什么人?
陈沐礼欲上前阻止,却被张凌澈伸手拦下,薛翎月则静静地站在一旁观察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礼成,就在三人等着下一步动作之时,那红衣女子忽然转过头来,惨白的脸上一双哀怨的眼睛死死盯着三人,血红的嘴咧了开来,从喉咙里咯咯地笑了几声。
女子怪异的笑声在屋内回荡,三人非但没有被吓到,薛翎月还向两位新人福了福身,行了个宫礼。
“恭喜啊!”陈沐礼见状,也补了句吉利话。
红衣女子像是受了刺激,身子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随着她头上的钗子越响越急,女子一翻白眼,忽然坐到在地上,然后抬起了眼睛,迷茫地看着四周。
“我……活过来了?”女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惊又喜。
张凌澈全程一言不发,看向了同样一句话没说的新郎官,张进财连忙将地上的女子扶起,警惕地看着三人。
“你们是谁?”张进财的目光落在陈沐礼的金甲上,慌张问道:“金吾卫为什么会到我家来?”
陈沐礼朝新娘子抬了抬下巴,笑道:“来见证这门跨界的亲事,顺便沾沾喜气。”
张进财脸色一变道:“你们是来调查茵茵的吧?她是‘诡新娘’没错,但我们早已在梦中相许终身。”
张进财之言正印证了“诡新娘”会在复生三日前提前托梦的传言。
张进财自诉道“诡新娘”名为许茵茵,三日前茵茵每晚都会出现在他的梦里,称要嫁与他,他早听说过拒绝“诡新娘”会全家惨死的恐怖传说,自是不敢不答应,再者,他在梦中与茵茵相会时也互生好感,而茵茵也在梦里提前将自己的信息与生辰八字托梦给了他。
薛翎月向女子问道:“你叫许茵茵?”
女子微微一愣,迟疑道:“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张进财替她回答道:“茵茵死而复生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薛翎月忽然一本正经道:“许茵茵,许家四女,父许著、母王紫姑,生于开阳十三年,死于天授二年,死因为羊角风,其脸上有一小颗朱砂痣。”
众人没想到薛翎月竟然能对已死之人的信息倒背如流,连带张进财都纷纷看向许茵茵,而她的脸上并没有薛翎月所说的朱砂痣。
而张凌澈面色如常,只是挑眼看了一下薛翎月,什么话也没说。
许茵茵见状瞪大了眼睛,颤声道:“你,你记错了!我脸上没有朱砂痣!”
薛翎月淡淡看了眼许茵茵,黛眉微微向云鬓舒展,道:“你不是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吗?”
“我……”
“不记得自己是谁,也没有镜子,如何得知自己的相貌?”
张进财急道:“茵茵根本没有什么朱砂痣!你乱说!她父母也不是什么许著和王紫姑!”
张进财说完张了张嘴,随后指着薛翎月道:“这些都是茵茵在梦里告诉我的,她在梦里就没有什么朱砂痣!你就是空口乱说的!”
“哦,那许是我记错了。”薛翎月一脸平静地认错,看着许茵茵道:“但,许娘子能否解释一下,你是如何在记忆全失的情况下尚能记得自己的长相的呢?”
薛翎月说话的时候也刻意学着张凌澈板了板脸,把两位新人给问得大眼瞪小眼。
张进财参加科举多年一直落榜也在情理之中,他抓不住重点。薛翎月本就无意与他们纠缠许茵茵真实的身世,而是下了个套。
而张凌澈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薛翎月初到京都,又怎么可能清楚地背出京都百姓的身世?更别说是已死之人的信息了。
能知道这些信息的,除了死者本人及其亲近之人,剩下的只有户部和州县府。
张凌澈一直看着薛翎月的眼眸沉了沉,这位女大理寺少卿探案不按常理行事,想来是一个离经叛道之人,而他,最讲规矩。
“这有什么奇怪的?茵茵是‘诡新娘’,自然具有寻常人没有的能力!”张进财无法,只能狡辩,随后气急败坏道:“而且我们成亲关你们什么事?金吾卫就能擅闯民宅吗?”
“成亲是不关我们事,但是追查京都里的黑户就关我们金吾卫的事了。”陈沐礼也学着张凌澈冷脸道:“把公验户帖拿出来。”
“茵茵是‘诡新娘’,哪来的公验户帖?”
陈沐礼剑眉一横道:“带走!”
“将军且慢。”薛翎月叫住陈沐礼道:“既然人家郎情妾意,我们怎能棒打鸳鸯?”
薛翎月说完转向两位新人,道:“你二位明日需立刻前往县府呈递手实,不得有半刻耽搁。”
陈沐礼不明所以地看向薛翎月,二位新人更是从大惊到大喜,连声应允道谢,而张凌澈面无表情先出了门。
陈沐礼紧随其后,等三人走出老远,他跑到薛翎月面前问道:“翎月,为什么不让我把这两人抓起来?”
薛翎月看向张宅方向,淡淡道:“放长线,才能钓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