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诡新娘(十八)
馥芮白梨花2023-11-27 12:003,324

  大理寺卿姓赵,叫赵衡,致仕在即,不太管事。

  以往都是交由张凌澈一人代管大理寺之事,如今来了个薛翎月,他倒是开始让两人汇报起来。

  赵衡有他的算盘,他在官场数年,一直稳坐泰山,如鱼得水,当然有他的官场之道,毕竟想在官场纵横,仅靠能力是不够的。

  先不说薛翎月是安宁公主的人,几分薄面还是要给的,单说“诡新娘”一案,这事说难断也不难,但因牵扯宫中之事,天子龙威,他可拿不定主意,不如将这个棘手的山芋甩给手下两人,要是有人问起,他也好推得一干二净,不影响他到点卸任归家。

  赵衡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他胖乎乎的身子挤在椅子上,双手端着一杯热茶,听完了两位少卿对此案的决断。

  他知道张凌澈素来秉公执法,若是按命案及私逃出宫来说,这群宫女自然论罪当诛,但薛翎月却提出了一个不一样的看法。

  薛翎月对佩儿死刑处决并无异议,可她却认为其他宫女应当按照黑户处置,这倒让赵衡觉得既意外、又惊喜,连连抚弄着自己的长须。

  赵衡眯着眼睛问道:“薛少卿,此案明明是宫女私逃,怎么能只字不提呢?”

  这女子确是生的仙姿玉色,一袭绯红的官袍将她衬托得雪肤月容,万花羞落,只见女子态度恭顺地应道:“宫中并未通报宫女出逃一事,何来‘诡新娘’是宫女私逃一说?”

  赵衡是个老狐狸,他固然也是像薛翎月这么想的,连天子都不追究,他大理寺插什么手?万一惹的宫中下不来台,他这官服还穿不穿了?只不过这话不好从他口中说出来,既然薛翎月愿意担这个责,他自然愿意顺着台阶赶紧下来。

  他满意地翘起了嘴角,不待张凌澈开口说话,便向薛翎月问道:“那薛少卿有何想法呢?”

  薛翎月早有决断,道:“我认为除佩儿之外,其他宫女可保全性命,但应全部驱赶出城。”

  “妙哉!就依薛少卿所言来办吧!”赵衡抚掌拍板,根本不给张凌澈反驳的时间。

  薛翎月见张凌澈面色不佳,便连忙起身告退,就是怕这张凌澈继续在赵衡面前纠缠下去。

  她走出去两步,在僻静处站了一会,果然张凌澈追了上来,一双眼睛像是化不开的雪。

  他对她冷言道:“你在袒护她们。”

  薛翎月未直接回答,她摊开手,白皙的掌心上是一颗红色的泪珠——红豆,此物最是相思。

  “是安小娘子送你的。”薛翎月也不指望一颗红豆能够打动铁面判官,她以感情为引发问:“你觉得她该死吗?”

  张凌澈哑口无言,私逃出宫,该死吗?他垂眸半晌道:“若人人都不遵循律法,那势必天下大乱。”

  薛翎月苦笑,难道现在还不够乱吗?昱宗软弱,齐后和长乐公主弄权,安宁亦在暗中培养党羽,多方势力对这个皇位虎视眈眈,天下崩裂不过是时间问题。

  乱世,又讲什么规矩?

  薛翎月反问道:“规矩是人定的,如果规矩本来就是错的呢?”

  规矩是人定的,律法是天子定的,所谓律法,不过是天子维持统治的一种手段,有谁能言之凿凿地告诉她,宫女出逃就该死?宫女的命,就不是命?倘若她们有错,便错在生是贱籍,却挑战皇权。

  换作以前,张凌澈定不会去理会薛翎月的巧言令色,一切依照严刑律法行事。

  有规矩,才能成方圆。

  只是在认识这女子后,他发现许多事情竟然可以有不一样的选择,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开始思考规矩之外的东西。

  他的身姿笔直,举止端正,只是眉宇皱成一团,他声音低沉,轻声斥道:“薛翎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自然是听出了薛翎月的言外之意,她作为安宁公主的人,竟然可以在他这样的朝廷命官面前毫不避讳地质疑规矩律法,她就不怕他去检举她吗?又或者,安宁公主已经可以无法无天到可以罔顾皇权的地步了?

  薛翎月抬头望着这个霞姿月韵的男子,将红豆塞进他的手中,道:“张少卿,不要墨守成规,要遵从本心。”

  她把红豆给了张凌澈,也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数日后,京都城外,茫茫黄沙,一队被流放的女子走出关门,缓缓向西而行,为首的是一个卷发女子,她将手伸向熊熊烈火燃烧般的太阳,感受到无比的温暖。

  不远处驶来几辆马车,车内探出几张女子明媚的笑脸,纷纷伸手将车下的女子们拉上了车,卷发女子看见车内放着一副画像,她的女神将指引她们回到西域,并帮助她们重新开始生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连绵的春雨终于停了,京都的天气逐渐变暖,薛宅中那颗零落的大树也无声无息发了新芽,为寂寥的庭院平添了几分生机。

  薛翎月今日休沐在家,见阳光灿烂,心血来潮想要将藏书摊开来晒一晒,可她前脚刚走,后脚便来了一只信鸽,愣是停在了她珍藏的古籍上面,这鸟儿也不知道去过哪里,爪子上竟然沾有女子的脂粉,在那古籍上添了几个红粉爪印。

  薛翎月哭笑不得,挥手将信鸽送回空中,随后将密信焚毁,她将书收回屋内,在成堆的帖子中挑了一封便出了门。

  她靠坐在刚修好的马车上,先向大理寺驶去。

  如今她是这京都城中最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因她一来便破了诡案,还手擒了凶徒,尽管她多次强调,此案是她和张凌澈、陈沐礼三人携手所破,但似乎无人在意。

  不知是否她错觉,张凌澈那边,竟无人问津?而她每日门前送帖送礼的人几乎是踏破门槛,害得她不敢回家,还在大理寺住了几日。

  也就是那几日,她发现原来张凌澈深夜点灯是常态,这男子常常住在大理寺,夜夜挑灯审案,不到三日,便处理了各州县府移送上来的成山的疑难悬案。

  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被看见?

  马车停在大理寺门口,薛翎月直奔张凌澈的面前,他今日正在值守,见休沐中的她到来,眸中闪过一丝意外神色,但也仅仅是抬了一下头,便又继续埋头伏案工作。

  “张少卿,一起去吧?”薛翎月将手中的请帖放到了张凌澈面前,上面写着“庆功宴”三个大字,是当朝女相叶静遥所设之宴。

  帖子上是张凌澈的名字,但她没说的是,这是她特意为张凌澈讨来的。

  张凌澈继续翻看卷宗,不咸不淡问道:“你休沐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薛翎月动了动唇,道:“这不重要吗?这可是女相叶静遥。”

  多少人想要巴结的叶静遥,她在朝中地位不可谓不是举足轻重,但据女子所知,叶相似乎并不属于任何一派势力。

  张凌澈根本毫不在意,他眼睛也不抬,淡淡道:“你要迟到了。”

  帖子上写了时间,而薛翎月确实快要晚了,车夫正在门口焦急地探头望着她,她也早就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她静静看了张凌澈一会,最后转身离去。

  这时张凌澈才将目光移到女子的背影之上,只见女子孤身走出大理寺,一身华衣,锋芒毕露,他终究是没有叫住她。

  庆功宴上,薛翎月坐在了叶静遥身侧,而另一侧,竟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方术士莫扉。

  莫扉生的仙风道骨,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模样,却自称已有百年修为,正不断向叶静遥传授自己容颜不老的秘密,其中之一便是驻颜膏。

  莫扉当场拿出驻颜膏在老仆脸上进行展示,果真一抹,老仆脸上的皱纹便全没了,连薛翎月看了都啧啧称奇,难怪连叶静遥也将他奉为座上宾。

  然而莫扉虽出尽风头,但这次庆功宴的主角始终是薛翎月。

  架不住一张张谄媚的脸在她面前轮番变化,薛翎月的酒是一杯接一杯,她喝得醉意朦胧,可脑海中却始终浮现出一双眼眸,那么清澈无暇,仿佛这尘世中一切喧嚣都入不了他的眼睛。

  她想起方才在宴上听叶静遥提起的,那人的身世,原来他就是前开国宰相,今流放罪臣张煊的孙子。

  难怪……难怪,张煊因造谣齐后,被贬官流放死在半途,与他有所牵连的人皆死的死,散的散,昔日名门张家一夜间树倒猢狲散,任谁,也不敢再与其扯上关系。

  作为张煊孙子的他,自然是众人嫌恶的对象,所以,不管他有多么优秀,还是无济于事。

  更何况,水至清,则无鱼。

  不知怎的,薛翎月的酒消了大半,格外清醒,她想起张凌澈桌案上成堆的案子,像是怎么也处理不完,心中如同被针扎了一下,一阵阵生疼。

  如此看来,定是赵衡拜高踩低,故意刁难于张凌澈,将所有疑难杂症都丢给了他一人,而对于她,赵衡则是百般照拂,多方照顾。

  如此明显的差别对待,张凌澈不会看不出来,可他却从来没有提起过。

  而她也是今日才知道,这男子原来默默承受了这么多。

  罪臣之孙,是个多么重的帽子,她再清楚不过了,他这一路,究竟是怎么走过来的?

  薛翎月再也没有心思继续在宴中待下去,她借着不胜酒力为由逃了出去, 因为大理寺夜行权利,她得以一个人行走在空荡荡的京都大街上,她鬼使神差般的没有回家,而是回到了大理寺。

  果然不出她所料,那盏灯仍然亮着,那个男子还坐在刚刚那里,只是大半的卷宗从一侧移到了另一侧。

  薛翎月看了一眼,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值房,打算开始处理自己未完成的卷宗,她路过张凌澈时,见那影子动了一下,她回过头去,正好对上了那双清澈眼眸。

  那双眼眸闪耀着烛火,不再清冷,他看着她,好像看到了皎皎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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