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被红色装点的安宅未燃一盏灯火,整个宅子黑洞洞的,像是一张血盆大口。
“鬼……鬼啊!”
见红衣女子越来越靠近自己,佩儿拼了命想要逃离,可因为太害怕了,她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抓住了她的双脚。
这时,那红衣女人两侧又缓缓走出来一黑一白两个人,他们面如纸色,隐在黑暗中正眼神极冷地看着她。
“救命!”佩儿捂住头大喊:“别过来啊!”
“佩儿!佩儿!”
一阵呼唤声将佩儿从梦魇中拉出,她小心翼翼地借着月光抬起头来,这才看清那红衣女人的脸——竟是安楚荷!她看她的样子,也像看鬼一样。
“这是……怎么了?”佩儿极力瞪大眼睛,想要看清面前的是人是鬼?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安楚荷丈二摸不着头脑,道:“我肚子不舒服,便起夜去了趟茅房,一出来便见着你摔倒在地上,还一直大喊有鬼!把我都吓懵了!”
她说完眼神怪异,轻声道:“哪来的鬼?都是自家姐妹,别自己吓自己!不过我刚刚好像听到了金摇铃的声音!”
“昭儿……?”佩儿仍坐在原地,声音颤抖,还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了?”安楚荷看见佩儿直勾勾地盯着她身后,她忽然背脊发凉,猛地回头,发现张家两兄妹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吓死我了!怎么你们大晚上也还没睡?”安楚荷松了一口气,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腹。
张凌澈未答,此时他不再是人傻钱多的富商公子,又恢复了冷面判官的模样,让人望而生怯,他看着佩儿冷声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在害怕什么?”
佩儿坐在地上浑身发软,剧烈的心跳还未平复下来,只能抬头看着张凌澈,她动了动唇,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老谋深算的她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为什么这群人都没死?而且,像换了一个人?
薛翎月也不再是俏皮机灵的富商妹妹,她静静的站在那里,眉目清绝,像有读心术一般,幽幽道:“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们都还活着?”
一直没搞清楚状况的安楚荷闻言一惊,向薛翎月问道:“你在说什么呀?”
“她在说,佩儿想要毒杀我们,和你。”张凌澈面色不改道。
“什么!”安楚荷转向佩儿,一脸难以置信,“佩儿,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佩儿咬了咬牙,泪眼婆娑地摇头否认:“不是的,你们为什么要冤枉我?”
“哦?是冤枉你吗?”薛翎月款步走到堂中,伸手点燃了一盏灯笼,红色的烛火照在她素净的脸上,一双深邃的眸子绽开妖冶的花朵。
她拿出一个透明澄澈的西域琉璃瓶,竟然不急不慢地在众人面前泡起了茶,茶汤似金色海浪滑过瓶壁,在四人眼前一览无遗。
“来试试这茶吧,是宫中上好的顾渚紫笋。”薛翎月唤众人入座品茗,她垂眸浅呷一小口,面露惋惜。琉璃瓶虽美,但西物中用,总是差些味道。
张凌澈也入了座,但并未动杯喝茶,显然对这贡茶没有什么兴趣。
而安楚荷和佩儿不明所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还是坐了下来,但方才一听薛翎月提起宫中之物,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这时,堂中又走进来一个人,这个人身材高大,星眸熠熠,手中竟然拿着一件血红色的红嫁衣!红嫁衣随风飘荡,在红烛下显得十分诡异。
原来这是陈沐礼趁着佩儿在外与众人交谈之时,潜入她的房间找出来的,他看着面如猪肝的佩儿勾起嘴角道:“喂,毒娘子,这可是在你房间里找到的,只可惜,你没机会害人了,赶紧认罪伏法吧!”
城中几起命案发生之时,屋内都悬挂着一件红嫁衣,佩儿显然是有备而来,但咬死不认:“什么毒娘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凭什么拿着一件衣服就污蔑我?”
张凌澈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狡辩之人,他淡漠道:“大理寺今日在曲池坊的观音庙前掘出两具尸体,其中一具尸体是霍老大,我在他身上找到一张容华阁的字据,是他在死之前购买过红嫁衣的凭据,只要把这件红嫁衣拿到容华阁让掌柜进行辨认便知是不是同一件。”
一听到霍家父子的尸体被发现了,佩儿急道:“那又怎么样?我不认识霍老大!”
正在品茶的薛翎月不动声色道:“哦,是吗?碰巧我与范家也算熟人,不如我将他们叫来?哎呀,瞧我这记性,范家媳妇因为伪装‘诡新娘’已经举家入狱了,好像叫什么萍儿。”
听到这里,佩儿和安楚荷便知道“诡新娘”一事已经暴露了,她们此时是如坐针毡,大气不敢出,已然知道面前的几位都不是普通人了。
薛翎月递了杯茶给陈沐礼,后者马上配合无间摆起黑脸道:“说!霍老大死之前买的红嫁衣为什么会到你手上!”
佩儿带着哭腔道:“我……我不知道啊!这红嫁衣确实是霍老大给我的,但他的死我毫不知情啊!”
陈沐礼又厉声问道:“那你就是承认你是‘诡新娘’了,是不是?”
佩儿无奈,只得应道:“是……”
先用命案威慑,再提“诡新娘案”,乃“拆屋卸窗”之计,薛翎月见计谋已成,便将茶推给佩儿,道:“佩儿,试试吧,这是你家乡所产。”
佩儿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脸色骤变,惊道:“你……你怎么知道?你查了我的身份?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事到如今,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是谁。”薛翎月淡淡道:“佩儿,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给你选择的机会。”
“选择?”佩儿沉默了片刻,咬唇道:“我没有选择。”
薛翎月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看向了张凌澈,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已经拿起佩儿煮的金饮,倒入了盛茶的琉璃瓶中。
只见金饮之水倒入,那瓶中的金色茶汤忽然像是一石沉入大海,激起千层浪沙,竟然凭空翻滚出褐色的杂质。
安楚荷看得两眼发直,惊道:“怎么会这样?清茶加清饮,水怎么会变得如此浑浊?”
别说安楚荷和佩儿吃惊,连薛翎月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怪的情形,在回安宅前,她曾听张凌澈说过,他只需一壶茶,便有办法证明佩儿使用野葛之毒害人,但她却并不清楚是什么办法,如今一见,真是令人啧啧称奇。
人家是大浪淘沙,他是泥沙俱下。
“野葛中含有一种特殊的毒性,遇浓茶则会沉淀出浑浊杂质。”张凌澈不动声色地解释完,看着佩儿冷声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这金饮是佩儿在众目睽睽下亲手烹煮的,铁证如山,她无法狡辩,只能死死盯着琉璃瓶,一颗心也像那浑浊之物沉入瓶底。
安楚荷即便再迟钝,也意识到佩儿有心毒害所有人,包括她。
她愤怒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厉声质问道:“佩儿,我待你如姐妹,你为什么要害我?”
佩儿动了动唇,喃喃道:“不是我,我没有……”
薛翎月不咸不淡道:“你给昭儿送来的金饮,也是用野葛泡水而成的吧,难怪我见她时已险些病入膏肓。”
安楚荷听到“昭儿”二字,身子一震,知道自己也已经暴露,又想起自己之前身体的异样,一种深深的背叛感涌上心头,她银牙咬碎,恨不得手撕了佩儿。
薛翎月见状,趁机道:“你们私逃出宫一事大理寺已经查明,休要再做挣扎了,昭儿,我也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若是主动交代,我可以向圣上替你求情,从轻发落。”
薛翎月的话蛊惑着安楚荷,她现在什么都有了,若是再回到地狱一般的宫中,对她来说,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安楚荷沉默了片刻道:“我确实是从宫中逃出来的宫女昭儿,我们这些宫女,都是为了活下去,伪装成‘诡新娘’,仅此而已。至于她为什么要害人?我真的不知道。”
几人已经查明之前几起命案都系佩儿所为,但看来安楚荷并不清楚佩儿害人之事。不过此案证据确凿,严丝合缝,佩儿也无从抵赖。
佩儿见状,忽然低下头颤抖着身子,开始大笑起来,她对安楚荷道:“哈哈哈,没错,是我下的毒,我就是想毒死你!”
“你——”安楚荷没想到佩儿会这样说,眼神失落地问道:“为什么?我待你不薄!”
佩儿红着眼,满是愤恨:“我们本来都是宫中苦命之人,凭什么你一出来就飞上枝头变凤凰?”
“那是我生父为我留下来的……”
“够了!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就是贱籍,有的人生来就是公主?”佩儿说着起身走到安楚荷身边,哀怨道:“为什么我不行?为什么偏偏只有我被老天爷抛弃?”
“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佩儿说完,竟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