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翎月这么问,是因为她未曾去过,心生向往,而张凌澈看出来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朝中文武百官多喜到胡姬酒肆喝酒吟诗,薛少卿若是想去,约上一二便可。”
约他不可么?见张凌澈摆了冷脸,薛翎月噤了声,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其实她更想听的是冷面判官的风流韵事,这男人身处富贵迷人眼的京都,不会一点半点也没有吧?
若是没有,难不成是龙阳之癖?这在民风开放的京都,也非什么怪事了。
只是这个人选,莫非是陈沐礼?冷面判官与骄阳将军,确实般配。
张凌澈看着薛翎月一双眸子熠熠生辉,便知她在胡思乱想,他的脸色黑了下来,冷声道:“薛少卿,有这心思不如放在破案上面。”
薛翎月自觉面色未改,张凌澈又是从哪里看出来她的小心思的?
她清清冷冷地说道:“张少卿,既然我们都找到了布政坊这条线索,想必目标相同,不妨合作?”
薛翎月不得不承认,她对同为大理寺少卿的张凌澈是抱有防备之意的,故而她没有将宫女这条线索告知于他。
在这云波诡谲的朝堂,哪有什么真情实意的同僚手足情谊?
张凌澈眸光澄澈,道:“同在大理寺,本就该互相协作,目的只是破案。”
其余的,他并不关心。
张凌澈说完便全盘托出道:“里正黄志为收受贿赂,为一名女子伪造身份,这名女子如今独自住在布政坊一处宅子中,名叫安楚荷,系一名寡妇。”
寡妇无需缴税,独自在家也不会被怀疑,方便行事,这昭儿倒是聪明。
薛翎月假装什么也不知道,问道:“张少卿缘何盯上这名女子?”
张凌澈答道:“这名女子曾重金向黄志为购入已死之人的名册,名册上之人便是复生的‘诡新娘’,我怀疑她便是幕后的谋划者。”
仅此而已?薛翎月有些惊讶,张凌澈竟然没有查出这个所谓的安楚荷可能就是灭门案的凶手?
为还张凌澈提供的线索,薛翎月刚想出言提醒,就听张凌澈继续道:“还有一点,根据记账所示,这名女子的眼睑下垂,且呈乌青之色。”
薛翎月闻言樱唇微张,只知道张凌澈所言必有深意,但她不擅医术,无法再进一步获得有用信息。
而张凌澈亦无隐瞒之意,他淡淡道:“野葛。中野葛毒素之人,会眼睑下垂,呈乌青之色,而之前三起灭门案的死者,皆是中了野葛之毒。”
薛翎月一双杏眼眨了一下,神色不明。
一是因她听完张凌澈的分析,为其能力折服;二是她没想到,张凌澈竟然真的毫无保留地将所有线索告知于她,又为其人品折服。
这个男人确实与众不同。
薛翎月清冷的脸上竟然浮现了浅浅的笑意,她垂下长长的睫毛,问道:“张少卿是怀疑此女子与灭门案有关,对吗?”
张凌澈微微颔首,却没有去问薛翎月是如何查到这条线索的,他说了,他不关心,只管破案。
薛翎月又问道:“那张少卿现在有何打算?”
张凌澈答:“巡儿。”
巡儿,即是负责搜检宅舍核实户籍情况之人,薛翎月一下便明白了张凌澈的计划,他是要装作巡儿接近安楚荷。
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不知为何,她确实觉得这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冷面判官除了与众不同外,还有些可爱。
薛翎月勾起唇角笑道:“张少卿是否太低估自己的这张脸与气质了?”
这世上哪有这般器宇不凡的巡儿小差?若有,也早就被诸位公主们抢去当了面首罢!
张凌澈闻言微微蹙眉,似在认真思考着薛翎月之言,薛翎月淡淡提议道:“张少卿可以扮作异地富商,而我可以扮作你的侍女。”
张凌澈想了想道:“薛少卿岂非太低估自己的脸与气质?”
薛翎月没想到张凌澈竟然活学活用,现学现卖,而且还说得如此一本正经,一时语塞,她就且当他夸她吧。
“既是如此,我便扮作富商之妹。”
张凌澈轻轻摇头道:“危险,我自己去即可。”
安楚荷若是灭门案的凶手,那可不单单毒害男子,连家眷也杀,这个富商之妹自然也有危险。
若是换作他人,薛翎月一定会认为他是害怕功劳被抢而不让她去,但张凌澈刚刚的举动告诉她,他不是这样的人。
薛翎月道:“张少卿既知道危险,更该有人照应,而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张凌澈没说话,挑起眼眸看着薛翎月,薛翎月平静地将宫女的线索和盘托出,而后道:“这个女子是宫中之人,张少卿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也该知道我能派得上用场。”
张凌澈垂眸思虑,薛翎月又正色道:“张少卿别忘了,我也是大理寺少卿。”
同是大理寺少卿,凭什么她要躲在张凌澈身后?
“嗯。”张凌澈终于应允,因他认可了薛翎月的话。
薛翎月松了一口气,探头望了望窗外的太阳,估了下时间,道:“这个计划需在宵禁时分开展,现在时间尚早,不如张少卿陪我到胡姬酒肆一趟?”
薛翎月说完补道:“听闻胡姬都是身姿曼妙长袖善舞的国色天香,而那胡酒乃西域葡萄酿成,色泽光亮如琥珀,味可胜过五云浆。”
听完薛翎月绘声绘色的描述,张凌澈想也没想就无声地拒绝了。
正好有了难得的闲暇时间,家中的砚台又快要用完,他便掀开车帘径直往墨斋而去,只留薛翎月一人坐在车中。
薛翎月的目光放在张凌澈身上,沉了沉,直到他消失在视线里,薛翎月这才下了马车。
无奈,薛翎月决定抛弃这个无趣的男人,独自前往胡姬酒肆。
刚刚行至胡姬酒肆,薛翎月的目光就被吸引得挪不开了,难怪有诗云: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这胡姬酒肆人未进去,便已听到竹丝管乐之声,闻到酒肉之香,远远的还能看见几位身材曼妙的胡姬站在小楼上红袖起舞。
莫说是男人,就连薛翎月也难免心生悦色,仿佛置身于人间仙境之中,只是她深知,这胡姬酒肆纸醉金迷,最是迷人眼,乃是实打实的销金窟,来此处的不是文人骚客,便是高官权贵。
而她,似乎都沾了点边。
胡姬酒肆不是没有女子进来,但一个女子来的,只有薛翎月一个人,连十足机灵见惯世面的迎客小二哥也不会招呼了,还以为薛翎月是来找自家男人的呢。
薛翎月伸出纤纤细指,指了指二楼的位置问道:“我能坐那里吗?”
坐在二楼,可以一览无遗地看见位于店中央的胡姬跳胡旋舞,乃是上座,这样的上座,当然不是谁想坐,就能坐的。
店小二识人本领不错,看出薛翎月出身高贵气质不俗,也是不敢拒绝,小心问道:“可以是可以,只是小娘子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薛翎月点了点头,望向了四周,此时西市刚刚开市不久,店里就已经几近满座,可见生意红火,门庭若市。
再仔细一看,还有不少穿着朝服的达官贵人,想来是刚刚下朝就奔着这胡姬酒肆过来了。
此时此刻,这样的上座尤其珍贵,于是店小二道:“小娘子恐怕是第一次来,店里有店里的规矩,这上座,得提前预约才能坐。”
薛翎月闻言,也没有纠缠下去,只道声:“好。”
她刚想另寻宝地,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跑到店小二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话,店小二连忙喊住了薛翎月。
“小娘子且慢!”
“嗯?”
薛翎月回过头来,裙衣斜曳,长袖轻舒,瀑布般的墨发轻旋,与舞台中央的胡旋舞相映一色,颇有回眸一笑百媚生之姿。
若是她能笑笑,更是极好看的。
店小二的手伸向了二楼,对薛翎月笑道:“小娘子,楼上贵客有请。”
薛翎月顺着店小二的手也看向了二楼,可面前挡着几扇金丝绣花屏风,什么也看不到,薛翎月只好问道:“不知是哪位贵人?”
店小二乐呵呵地摸了摸胀鼓鼓的口袋,里面放满了通宝,出手这么阔绰的,只有这么一位爷。
“临渊王。”
临渊王李明昭,越王庶出第三子,素有美三郎之称,薛翎月早就听说过他的事迹,不假思索地应道:“好。”
薛翎月在店小二的指引下上了楼,这胡姬酒肆的二楼装潢更是穷尽奢华,其中还点缀着诸多异域特色的饰物,让人目不暇接爱不释手。
可她之心不在此,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年轻男人身上。
男人生得丰神俊朗风流俊逸,他穿着一身紫色的衣袍,腰束白祥云纹玉腰带,黑发用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举手投足间透着天潢贵胄与生俱来的贵气。
李明昭的手中正端着一个暗紫色的夜光杯,见到薛翎月上来,微微侧过头来,绯红的唇瓣勾起淡淡的弧度。
“薛翎月拜见临渊王。”薛翎月上前两步,行了宫礼。
李明昭有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此刻这双眼睛轻抿,看着薛翎月道:“坐我身边来。”
店小二赶紧为薛翎月上了座,便退至楼下,整个二楼的雅座,只剩下李明昭与薛翎月两人。
薛翎月看着满桌热气腾腾的精美好菜,心想她来的正是时候,这临渊王是喊她来吃饭的吗?
正巧他孤身一人在这胡姬酒肆,而她也是,两个寂寞的人拼了张桌。
“试试这葡萄美酒。”李明昭拿起玉壶,薛翎月起身制止。
薛翎月清清浅浅道:“王爷,身份有别,该翎月倒酒。”
他虽是庶出三子,却也是李氏皇族的正统血脉,而她虽出身尊贵,如今却门庭冷落,仅靠叔母安宁公主。
李明昭没有说话,任薛翎月接过玉壶倒酒,她举起夜光杯敬了他,以袖掩面,一饮而尽。
李明昭双眸熠熠道:“明昭久仰薛少卿大名,今日一见,确实人如其名。”
翎:坚韧美丽,月:高洁无暇,可不就像她一样?
薛翎月面色如常,淡淡谢道:“王爷谬赞了。”
李明昭垂眸看着杯中之酒,曲红色的酒中倒映着一对深沉的眸光,随着轻晃泛起层层涟漪。
半晌,他缓缓道:“薛少卿,在京都住得还习惯吗?”
反正有时间,薛翎月也陪着这临渊王寒暄,她悠悠地答:“习惯,于翎月,也算重回故里。”
李明昭又忙问道:“朝中事务可还习惯?”
薛翎月轻轻挑眉,颔首道:“王爷,翎月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