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掌柜说完站直了身子，脸上虽还带着笑意，目光却变得阴冷无比。
程小蚁脱下工装和围裙，愤然摔到地上，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梁掌柜见程小蚁下了楼，这才向一旁的王昌懿叉手施礼道：“王员外，见笑，见笑。”
王昌懿也还了一礼：“梁掌柜，佩服，佩服。”
两人目光碰到一处，就像两只阴谋得逞的老狐狸，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其实，当王昌懿提到程小蚁父亲的时候，程小蚁就知道“甲鱼案”的始作俑者一定是他。
梁掌柜也只在他耳旁说了一句话：“你若不承认偷吃，这个月的工钱就没了，王昌懿的账单还要算到你头上，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辞职。”
王昌懿这顿饭花了3000文，那可是3贯钱。程小蚁一个月的薪水是150文，要是把这顿饭算到他头上，他得在百福楼白白干上两年。
两害相权取其轻，人在屋檐下若还想抬头做人，就只能离开。
所以，程小蚁一气之下离开了百福楼。
这样做对他的确不公平，但最起码说明了另一件事：在酒楼这个江湖，程小蚁的价值最小，可替代性最强。
好在通过这件事，他还悟出一个道理：“身份”这个东西当真管用得很。
因为王昌懿是“钱王”，就可以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因为梁掌柜是“老大”，就可以恃强凌弱，翻云覆雨。
因为他是程小蚁，就只能低三下四，活该被冤枉。
程小蚁恨恨发誓：有朝一日自己也要成为“钱王”。不为别的，就为了不被人欺负。
程小蚁在城南租了一间小宅子。宅子只有一进大小，给人一种逼仄的感觉。屋内陈设也极为简单，一桌、一椅、一榻，一灯。
不过，程小蚁喜欢这里，这里毕竟属于他。
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现在有了一种前腔贴后背的感觉。
“唉，睡觉吧，睡了就不饿了。”谁知刚想到这，就见一个少女提着个食盒款款走了进来。
少女生着一张白生生的清水鸭蛋脸，上面嵌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弯弯的眉毛，小巧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给人一种清新乖巧的感觉。更扎眼的是，宋代女子的耳饰都是成对佩戴，而她却只在右耳上戴了一只洁白无瑕的玉珏。
“小蚁哥。”少女见到程小蚁，像一只燕子愉快地飞过来，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热汤面，“快点儿吃，要不面该坨了。”
少女不啻一场“及时雨”。
程小蚁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嘴里发出一阵心满意足的声响。
少女托腮笑吟吟地望着程小蚁，眼中闪着异样的神采，宛若一湖春水中的粼粼波光。
程小蚁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知我者，时悦也！”
“吃还堵不上你的嘴。”少女望着程小蚁摇头晃脑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
少女叫李时悦，是李金楼的妹妹。今年十六岁，与程小蚁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打知道程小蚁从家里搬出来之后，她就总会带上些吃食，隔三岔五到这里看一看。
程小蚁很快吃完面，问道：“你哥呢？”
李时悦答道：“我出来的时候，还没见他回来。”
“坏了！”程小蚁暗道一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这个时候李金楼还没回来，准是让衙门给扣住了。他摸了摸怀里无赖杨三给的那串钱转身就往外走：“我去寻寻他。”
人若是被衙门扣住，交钱赎人就完了。无照贩卖，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我同你一道去。”李时悦也站起来，跟在程小蚁身后。
谁知出门时，刚好跟迎面进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程小蚁险些跌倒，蓦然抬头一看，来人胖墩墩的正是李金楼。
“小蚂蚁，还敢跟我练相扑？”李金楼盯着程小蚁，嗤笑一声。
“死胖子，你去哪儿了？”程小蚁用力拍了一下李金楼的肩膀，示意他进屋说话。
李金楼见妹妹在屋里，先斜眼看了看程小蚁，又朝李时悦意味深长地咳嗽了两声。李时悦的脸微微一红，忙给李金楼倒了一碗水。
“先听坏消息，还是坏消息？”李金楼如丧考妣地端起碗。
程小蚁把脸一沉，夺过李金楼手里的碗，现出一副凶狠的样子，作势欲打。
李金楼装模作样地往外就跑，很快就被程小蚁和李时悦捉了回来。三人嘻嘻哈哈闹了一阵，李金楼便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不出程小蚁所料，因没有营业执照，果真被衙门扣缴了货品和罚没了营业收入。这样一来，就面临着三个严峻的问题：一是没有执照就没办法继续开展和全盛银号间的联合活动。
二是交到全盛的保证金将不保。他们与全盛间的契约规定，不管程小蚁一方以何种原因，致使该合作不能履行，全盛将有权扣除其事先缴纳的2贯钱保证金。结果，合作第一天卖话本的营业款就被衙门扣了，这笔钱没给到全盛，全盛自然就要把他们的保证金当成顾客的开户存款。
第三，就算办了执照，但话本被罚没了，还需购进一批，可进货的钱从哪儿来？
程小蚁真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听李金楼的，花上300文办个执照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些事了。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更何况当时真的是连拿出300文都捉襟见肘。
所谓“纲举目张，执本末从。”
最后两人一致认为，当下最关键的还是先把执照办下来。
程小蚁现在全部家当是100文，全都给了李金楼。李金楼还有点积蓄，二人约定，明日一早，李金楼去衙门办执照，程小蚁到全盛那边探探陈梦悠的口风。
程小蚁又想到一个问题，忽问李金楼：“对了，你是怎么从衙门出来的？”
刚才他还担心李金楼交不起罚金，但李金楼既然已经出来了，自是交了罚金。
“我……我自是交了罚金。”李金楼满脸通红，支吾了半晌。
“别骗我了，你身上没那么多钱。”程小蚁的脸上瞬间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你是不是碰见他了？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