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徐来,波舒浪展,芦花似雪,水声清越。秋日里的金水河虽没有夏日那般瑰丽壮阔,却同样呈现出另一种别样的风情。
河边停着一艘双层画舫,船身阔大,弧线优美,金漆的顶,朱红的栏杆,雕花的窗子,从上到下都透着富贵、华丽的气息,在如火的夕阳下宛若“世外桃源”。
画舫之中,摆着一桌丰盛的酒席,王争、曹大丰坐在桌旁,四周侍立着几名端菜斟酒的婢女,还有几名歌姬舞女在一旁吹笙鼓瑟,翩翩起舞。
今日是重阳节,王争在此设宴款待曹大丰主要还是两个原因:一是上次益州交子务招募贴司,之所以最后能和程小蚁交锋,全仰仗曹大丰事前给自己透露了前两科的考题。要不然,他连算盘都不会,又如何能顺利过关?
其二,将陈梦悠淘汰出局,也是通过曹大丰买通了检查考生的衙役,在他的衣物上做了手脚,这也是为报陈梦悠上次在“鸡犬相斗”中暗算自己的一箭之仇。
王争亲手给曹大丰斟满一杯酒,曹大丰也不谦让,端起杯一饮而尽。酒是官库酿造的“和酒”,入口生津,口感温醇,回味爽净悠长。
“贤侄,今日天色已晚,我就先回去了。”曹大丰放下酒杯,明显已有了七分醉意。
王争屏退舞姬和婢女,笑着说:“今日重阳节,小侄也没给二叔准备什么礼物,只挑了一尾鱼,让您尝尝鲜。”
言毕,王猛捧上一个五尺长,一尺宽的冰鉴。打开盖子,曹大丰朝里面看了一眼,不禁吓了一跳,那鱼足足有四尺长,半尺宽,长相奇特,自己从未见过。
王猛说:“这鱼产自辽国,叫做鲟鳇,是公子托人不远千里,专程为公事您采购的。”
“原来竟是如此稀有之物。”曹大丰借着室内的烛光,见那鱼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着银色的光晕,便捧起鱼头,一望之下,又吃了一惊,鱼嘴里居然塞着两枚银铤,至少不下20两,顿时眉开眼笑:“贤侄真是煞费苦心了,今后若用得着叔叔的地方,尽管开口。”
“二叔满意就好。”王争微微一笑,旋即吩咐道,“来人,把东西装好,送曹公事回府。”
“不必劳烦贤侄,为叔先行一步。”曹大丰扣上冰鉴的盖子抱在怀里,踉跄着转身就走,那样子像是生怕被人发现鱼嘴里还藏着银子。
望着曹大丰的背影,王争的嘴角荡起一丝得意的笑容。王猛伏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二人便从船上走入底舱。
底舱中,装着十几个陶罐,罐上绘制了大食国文字和汉地云纹,色彩丰富,技法娴熟,颇具异国风情和本域格调。王猛用一把木勺,从一个陶罐中舀出些许粉末状的东西。
王争用手指轻拈了一些,放在鼻下嗅了嗅,点头道:“这批货的成色,比上一批好了许多。”
“但价格却要便宜一半。”王猛点头。
王争眼睛倏忽一亮:“我们原来从高丽商人手里拿货,这回找到了源头,自然会得到更低的价格。”
“这些只是样品。”王猛毕恭毕敬,“实物一旦抵达,成都今后的香料黑市,恐怕就要由公子做主了。”
王争听毕,一掌击在舱壁上,露出一副踌躇满志之态。
原来,他们二人查看的货物是从大食国进口的香料。宋朝实行香料禁榷贸易,由官府专买专卖,不能私人交易。但重利之下必有勇夫,成都的香料黑市一直掌握在义帮手里。主要通过西北方向经丝绸之路进货,王争也想染指这一产生巨额利润的生意,利用王记的种种资源,开辟了高丽的走私航线。
经过一段经营发现,这条渠道进货的价格优势并不明显,经过多方联络,终于找到了大食国的货源,价格居然比最初便宜了一半,这自然让他有信心将义帮的垄断地位一举击垮。
王争略作思忖,显得谨慎起来:“你记着,咱们涉足香料的事,千万不要让老爷子知道。”
王昌懿毕竟已经老了,终归会被时代淘汰,做为“王记”的继承人,他要走出一条和父辈不一样的路,一条属于他自己的路。这条路一旦成功,他会在极短的时间,完成父辈十几年,甚至毕生的财富积累。
“公子放心,小的不是多嘴的人。”王猛躬身施礼。
王争点了点头,突然甲板上传来一阵喧闹、哭嚎之声。
“应是那破落户被带到了。”王猛闻言道。
王争冷哼一声,走出舱外,王猛依旧像个影子似的跟在他身后。二人循着声音的方向,登上甲板,只见几个家丁正在围着一个人拳打脚踢,那哭嚎之声正是从此人口中发出的。
众家丁见王争来了,便停下来,躬身退到一旁。
其中一人,拿出一张破旧的文书,递给王争:“公子,这便是那破落户的房契。”
王争接过看了一眼,又抬头望向那被殴之人,那人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脸上满是尘土和血迹,眼中满是无助与惊恐。
李全一见王争,忙爬了过来:“公子,我的房契已经给了你,你还要怎样?”
王争嗤笑一声,抖了一下手里的房契:“李全,你欠了我多少钱你自己不是不知道,就你那破屋子,多说值个三五贯钱,剩下的你拿什么还?”
那被打之人竟是李金楼的父亲李全。自从上次在斗狗场李全指认陈梦悠“出千”失败后,声誉一落千丈,赌场也不再借钱给他。就在赌瘾难耐,苦于无钱参赌之际,王争居然差人借钱给他。虽然有了钱,但赌运却一落千丈,前前后后输了30贯有余。今天,王争突然差人拿着借据前来索债,万般无奈,他只得将家中的房契抵了债。
“公子,您就再宽限我些时日,待我赢了钱……”李全哆嗦着,话没说完就被王争打断,“你现在连赌本都没有,拿什么去赢?”
李全嗫嚅着说:“若是公子再肯借我些银钱……”
“这人真是无赖,上次的账还没还完,竟然还要再借?”没等王争吭声,王猛已忍不住抬脚欲踹。
“公子饶命!”李全用双臂挡在面前。
王争朝王猛使了个眼色,转了转眼珠:“你若真想借钱,我倒有个法子……”
李全霍然放下双臂,眼里闪着希望的光芒:“什么法子?”
王争蹲下身体,把脸凑过去,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李全闻言,脸色大变:“这可不行,这万万使不得。”
王争轻叹了一声,站起身说:“你若答应,欠我的钱便一笔勾销,我再另借你5贯钱,让你去翻本。”
李全脸色在灯火的照耀下,不变地变化着,不停地搓着双手,内心仿佛正在经历着巨大的煎熬。
“你最好想清楚。”王争望着李全,淡淡地说。
“要不得,我就这么一个女娃儿。”李全的目光游离不定。
“好,那就让他清醒清醒。”
王猛会意,吩咐手下:“来人,让这破落户去河里洗个澡,凉快凉快。”
两名家丁答应一声,将李全丢进金水河。李全不停地挣扎,河水虽然不深,但在这个季节,却冰冷刺骨,他几次试图游近船舷,却都被家丁用船桨㨃了回来。
王争像看耍猴戏一样,笑道:“怎么样,想清楚了吗?”
“10贯,我要10贯钱!”李全伸出两只手掌,本想表示数字“10”,却由于右掌只剩下两根指头,全部手指加在一起,只能显示出“7”。
“好,7贯就7贯。”王争装作没听清,朗声道,“王猛,拟一份他女儿的卖身契,把他捞上来,签名,画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