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三丈高的旗杆上,挑起一条不大不小的布幔。
布幔上写着四个字“有间车行”。
本是青色的布幔,已被洗得发白,但上面的字却是铁钩银画,苍劲有力。
程小蚁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雨已渐渐停了下来。
身上的衣服虽已湿透,但他的心情却开始好了。
人生本就如此,很多事都是你无法改变的。
既然无法改变,就坦然接受,但心情一定不能输。
车行的外面是个大院子,院子里的马厩中拴着各种毛色的马匹,靠西墙的位置排放着一辆辆的大车。从单匹马,两匹马,直到六匹马拉的车应有尽有。
细看之下,车厢的尾部皆刻有“有间车行”的字样以及相应的号牌,这是成都府衙对车行及公家车辆的要求。
程小蚁穿过院子,来到屋中。迎面是一个柜台,后面站着一位年约五旬的小老头,高高瘦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戴一顶平脚幞头,穿一件质地华贵的蓝绸衣衫,看样子应是这里的掌柜。
“老头儿,气色不错呀!”程小蚁跟那小老头嬉皮笑脸地打起招呼。
小老头先是一怔,继而眉开眼笑地说:“小鬼,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阴风。”程小蚁打了个哈哈。
小老头招呼伙计照顾柜台,示意程小蚁去后院。走出柜台时,却发现他下身穿着一条粗布裤子,脚上趿拉着一双蒲鞋,更为滑稽的是还打着绑腿,和华贵的上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甚至让人觉得有些不伦不类。
程小蚁刚坐定,小老头就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递过去:“小子,是不是碰到啥子难事儿喽?”
见纸包里是炊饼,程小蚁也没客气,一边吃一边讳莫如深地反问道:“老头儿,昨天你是不是去百福楼出车了?”
“你认出我了?”小老头也不否认。
“我又不瞎。”程小蚁指着小老头的脚下,不屑地说,“是你这套赶车的行头把你出卖了?蒲鞋、绑腿,哪像个掌柜的?”
“这是为生意,充门面的。”小老头看看自己的上衣,又拍打了两下裤角,“这是为惬意,自己舒服。”
程小蚁不置可否地盯着小老头坏笑个不停。
小老头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眯眼盯着程小蚁,试探道:“看来,不是行头露了馅?”
“普通人面对那种情形,必然会骤然减速。只有高手才会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改变马车的行进方向。”程小蚁慢条斯理地说,“的确不是行头,而是车技。”
小老头闻言,顿时像被什么东西噎到了一样:“你这小鬼是要成精啊!”
程小蚁哈哈大笑,却不想被嘴里的炊饼呛到了,不停地咳嗽起来。
眼前的这个小老头——“有间车行”的掌柜,居然就是昨日在百福楼门前和王昌懿串通,意欲暗害吴怀璧的那个车夫。
此人名叫孙益,与程小蚁家是世交。
孙益的两大看家本领都与马有关:一是相马、二是驾车。
有传闻说,他是“相马大师”伯乐一脉的传人,有师门世代传承的奇书《相马经》,该书从马的头、眼、耳、口、形、神,几方面阐释觅得宝马良驹的方法。他驾车技艺之高,已无法用语言去描述。
程小蚁十岁的时候,程敬之就让他跟孙益学习相马、驾车之术。因此,孙益可以说是程小蚁第一个世间杂学方面的师父。
孙益还是“义帮”的人。义帮,是成都最大的黑帮。
但凡沾上“黑”字的,或多或少都跟义帮有关系。在成都,没有什么事是义帮不敢做的。就像“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从这个角度而言,孙益替王昌懿办事也就再正常不过。
这个身份连程敬之都不知道,但他对程小蚁却毫不避讳。
孙益认为,年轻人要多“见世面”。
见世面,不是只见好的一面,而是要见这世间的每一面。
程小蚁喝了一口水,止住咳嗽,看似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是王昌懿让你撞的那个人?”
孙益闻言,勃然色变,斥道:“不该你打听的事,别瞎打听。”
“好,好,好。”程小蚁连忙赔着笑给孙益揉肩捶背:“都多大岁数了,还这么大气性。消消气,消消气。”
孙益冷哼一声,正色道:“你离那王家父子,最好远一些。”
程小蚁一惊,对方既然这么说一定是特指什么事。
孙益沉吟半晌,字斟句酌地说:“前日我与王昌懿会面,不小心听到他吩咐管家去衙门,还提到了你的名字。”
程小蚁的身体陡然一颤,世上会有那么巧的事?我头一天在龙府摆摊,衙门的人就找上来了?难道又是王昌懿搞的鬼?
想到这,忙说:“师父,既然您知道那老儿绝非善类,我们就都离他远一些。”
孙益长叹了一声,似有难言之隐。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是非善恶,黑白对错,又有谁真正分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