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盛银号的后院很大,院里有个小花园,花园只栽了一种花——芍药。花色鲜艳欲滴,花瓣盛开如火。置身在这片花海中,会让人觉得充满了生命力。陈梦悠一身园丁打扮,正在修剪花枝。
程小蚁在一旁惴惴不安地站了约有半炷香的工夫,一直没敢开口打扰。
陈梦悠又走到一株最鲜艳的芍药前,停下脚步,聚精会神地看着,似乎在琢磨从哪里下手。
“二公子……”程小蚁终于忍不住了,他可没有陈梦悠这样的闲情逸致。
“不必多说,保证金注定是退不了的。”陈梦悠轻描淡写地摆摆手,眼睛依旧盯着那株芍药。
那可是2000文呐!最主要这钱还是借来的。
程小蚁咬了咬牙,强作欢颜:“不退就不退,可接下来咱们之间还得接着合作呀,二公子!”
陈梦悠伸出剪子,弯了几下腰尝试下手,无奈那盆花太低,总是感觉十分不便。
程小蚁忙上前一步,端起花盆,举到陈梦悠面前。
陈梦悠眼里掠过一丝满意的神色,放下剪子说:“合作首重诚信,活动第一天我全盛就没收到你的营业款。在我门口摆摊,你都敢跑路,你说,我还敢再与你合作吗?”
这也是程小蚁最担心的。只要全盛这棵大树还让他继续靠下去,损失的钱总会赚回来。
程小蚁显得极为窘迫,嗫嚅着说:“的确是有点突发状况,不过请二公子放心,这样的事,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什么突发状况?不就是被衙门给查了吗?”陈梦悠朝前庭走了几步,程小蚁举着花盆跟在一旁。
“您都知道了?”程小蚁讪笑着。
“大宋子民应恪守律法,无照经营如何能长久?”陈梦悠冷哼一声,正色道,“再说了,我全盛是何等地位,与你合作是给你机会。你若有污点,自会拖累到我。”
程小蚁赔着笑脸,不迭地点头。
“还有,签约之初,我曾问你有无执照?你是怎么说的?胸脯拍得比谁都响吧?”陈梦悠越说越激动,手里的剪刀对着程小蚁一阵乱点,那样子恨不得要在他身上戳出几个窟窿。
“您消消气。全是我的错,我都认。您就说,我要怎么做,咱们才能继续合作?”程小蚁目光诚恳地望着陈梦悠。
陈梦悠也望着程小蚁,目光流露出几分赞许。
只要是人,又有谁没犯过错?
人,不怕过错,只怕错过。
陈梦悠停下脚步,剪断一截花枝。端详了一会儿,随手又剪去几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程小蚁望着手中的花,也觉得工整了许多,不由问道:“世人大都以牡丹为贵,称牡丹为‘花中之王’,可二公子为何独爱芍药?”
“牡丹初无名,依芍药以为名,故被称为‘木芍药’。此二者一为本,一为末,世人皆爱牡丹,可见皆为舍本逐末,随波逐流之辈。”陈梦悠淡淡一笑,慨然叹道,“就像成都的一些银号竟连银钱业安身立命的根本都忘了。”
“何为银钱业安身立命的根本?”程小蚁闻言一凛,不由脱口问道。
“信用。”陈梦悠一字一顿道,“人无信则不立,钱失用必后亡。”
陈梦悠竟是德行如此高洁之人。程小蚁连忙端身肃容,恭恭敬敬地朝他施了一礼。
陈梦悠转过身,一边走一边轻声吟唱起来:
“昨日黄花,冢间荒骨。
月色晚来秋,吟唱和无。
悲喜总无泪,剑胆成空。
霜木萧萧,缘尽时,莫问从头。
红颜易老,一夜枯荣。
昨夜风起处,听谁细数。
九万里苍穹,云裳掠影。
瑶宫寒苦,抬望眼,人去楼空。”
歌声中透着几许寥落,几许无奈。
陈梦悠莫非也做错过什么事?莫非也错过了什么人?
程小蚁虽听不懂歌中唱的是什么,但从陈梦悠的表现来看,他那颗原本悬着的总算心落了下来。
程小蚁的心里像开了花。
陈梦悠被他的真诚打动,决定不计前嫌,只要他拿到执照,双方就继续合作。
这就意味着,情况还没有向最糟的方向发展。
靠住全盛,就意味着自己的债务、房租,以及一系列跟钱有关的问题都将得到解决。
程小蚁走出全盛的大门,按约定他要在这里等候李金楼,不想看到的却是李时悦。
李时悦脸色苍白,神色间透着几许慌张。
“出什么事了?”程小蚁觉得事出反常,忙过去问道。
李时悦忙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
原来,李金楼的积蓄都藏在家中的地窖,早上却发现钱不翼而飞。李金楼咬定钱是父亲李全拿了,只因李全是远近闻名的赌徒。
李金楼去寻李全,待追回钱便去办执照,因担心程小蚁着急,这才让李时悦过来。
程小蚁一听,心里顿时又凉了半截。
能从赌鬼手里把钱抠出来的难度与揽月摘星差不多。
话已带到,李时悦担心哥哥跟父亲起冲突,依依不舍地走了。
本来是艳阳高照的天气,突然变得阴云密布,接着,便有雨点落了下来。
到哪儿去搞钱呢?
程小蚁搜肠刮肚,冥思苦想也久无结果。
他就像一个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挣扎着攀上了井沿,结果又掉了下去。
程小蚁漫无目的地在街头踽踽独行。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钱?
能想的他都想到了。他也想到过程敬之,但这个念头瞬间化为乌有。
他不想看他鄙夷的表情,劈头盖脸地训斥。他从家里搬出来就是憋了一口气——离开你程敬之我一样能行。
一辆马车疾驰而过,荡起一大片水花,程小蚁来不及闪避,溅湿了衣衫。他扬声骂了一句,车夫哼了一声,甩了一记响鞭扬长而去。
程小蚁怒视着远去的马车,眼睛蓦然一亮,想到了一个人。
他又咧开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