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程小蚁到益州交子务已经两个月了。当日他考试胜出，王昌懿父子百般阻挠，眼见就被拒之门外，吴怀璧急中生智，将他聘为自己的“长随”，才得以让他最终顺利进入。长随，虽说是衙门的“编外人员”，但程小蚁已经很知足了。因为不管你要去哪，总要先上了“车”再说。
两个月来，他和同僚相处融洽，向无趣更是待他亲如兄弟，一些业务上的事百问不烦，甚至亲力亲为。
金秋送爽，丹桂飘香，又是一年重阳节。在这一天，民间有登高的风俗，所以重阳节又称“登高节”，这一天衙门休沐，吴怀璧约了程小蚁，向无趣前去登山。一来，为了加深一下彼此间的关系；二来，他自己也有些事要办。
成都，灵岩山。
晨曦初破，天边泛起一抹温柔的蓝紫，大地在晨曦的轻抚中渐渐苏醒，带着几分凉意与清新。
吴怀璧、程小蚁、向无趣三个人，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山势逶迤，石阶斑驳，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林木，偶尔有几声鸟鸣穿林而过，清脆悦耳。
花中有菊，向无趣摘了一朵，插在鬓边的发际上，顿时又增添了几分丰俊灵秀之气。
吴怀璧哈哈一笑，吟道：“与客携壶上翠微，江涵秋影雁初飞。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
宋代，是一个男性全民簪花的风流时代，这在中国其他的历史朝代中绝无仅有。
向无趣也笑道：“人生本就无趣得很，能找些乐事便找些乐事。”
“登高望远、吃酒赏菊，才是不虚此行的大快事，我早该备上坛好酒才是。”程小蚁拍了一下脑门，“请先生、向大哥稍候，我这就下山去买。”
程小蚁对吴怀璧除了感恩之外，就是深深的敬重之情，自打进了益州交子务后，便称其为“先生”。鞍前马后，尽心尽责自不必说，在他心里，已将吴怀璧当成自己的恩师。
向无趣一把拉住程小蚁，戏谑道：“我们要去的是佛门清净之地，你还敢带酒？惹得佛菩萨不高兴，看不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程小蚁吐了吐舌头，缩着脖子，好像跟真地挨了板子一样。
吴怀璧淡淡一笑：“对了，新交子发行近在眉睫，此次与以往不同的有两个地方：一是扩大到‘陕西六路’及‘西宁州’；二是新币换成旧币的纸墨费要有所增加。”
新交子印制、发行需要一定的成本，所谓“纸墨费”就是百姓在用旧纸币兑换新纸币时要缴纳一定的费用，来抵扣成本。这笔费用通常不需兑换人另行支付，而是通过旧币与新币间的比值来确定。
程小蚁闻言一凛，忙问道：“不知纸墨费要增加多少？”
吴怀璧略微盘算了一下：“预计在五成左右。”
程小蚁心中又是一震，按照吴怀璧的意思，本届纸墨费比往年上涨了三成，也就是说旧币与新币之间的兑换比值是2:1，即2文旧交子兑换1文新交子，这意味旧交子的贬值幅度高达50%。
“若真如此，你二人准备做些什么？”吴怀璧停下脚步，看似不经意地又问了一句。
向无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无趣自是以主簿马首是瞻，您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从官场而言，向无趣的话没有任何诟病。吴怀璧既然只邀请他和程小蚁登山，自然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任何长官都喜欢“听话的人”，不管吴怀璧这句话的真正用意是什么，向无趣都表明了自己的心迹：我是你的人，我听你的话。
吴怀璧不置可否地一笑，望向远处。远处，层峦叠嶂，云雾缭绕，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令人心旷神怡。近处，菊花正盛，黄的、白的，竞相绽放，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吴怀璧的目光又从菊花转到了程小蚁脸上：“小蚁，你准备怎么做？”
程小蚁思忖片刻，字斟句酌地说：“如若这样的话，我便将手中的旧交子全部兑换成铁钱。”
“噢？为何如此？”吴怀璧略显惊诧。
程小蚁说：“交子并非财富，只是象征财富的一种索取权，人们持有交子，相当于持有财富的一份凭据，若没有国家律法的强制推行，就是废纸一张，这一点和铜铁钱，金银则有本质的不同。”
“有何不同？”吴怀璧双眉轻挑。
程小蚁说：“金银铜铁不是财富的凭据，其本身就是财富。”
“你的意思是想通过将纸币兑换成铁钱而达到保值、增值的目的？”吴怀璧目光闪动。
“正是。”程小蚁点头不迭，“新币甫一上市，旧币的价值就跌了一半，到那时，律法禁止交子兑换铁钱，铁钱的币值势必就会攀升，将交子提前换成铁钱，就可免于损失。”
吴怀璧对程小蚁的回答不置可否，只是默默注视着他。
“先生，我的做法可行吗？”程小蚁试探着问。
“这人呐，越穷就越爱耍小聪明，越没钱就越想钻空子。”吴怀璧用手中的折扇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叹息着摇头而去。
程小蚁望着吴怀璧的身影，露出一副若有所思之态。
向无趣也在他头上轻叩了一下，学着吴怀璧的口吻道：“唉，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言毕，匆匆跟上吴怀璧。
程小蚁摸着被敲打的额头，嘴角渐渐浮现出一丝神秘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