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已浓，木叶开始凋落，有风吹过，树叶飘飘地落下来。
吴怀璧在树下静静站着，身旁有一方石几，上面摆着一副茶具。落叶飘过他的头，落在脚下，他的眼睛连眨都没有眨，始终注视着三丈之外的钟慎如。
钟慎如在一株柏树下，正做着一件与自己身份极不相符的事——舞剑。
剑锋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夺目的光芒，隐约中透出一股逼人的寒气。他的动作大开大合，斩、劈、刺、撩、挂，如行云流水，没有半点窒碍。
吴怀璧的嘴角始终挂着微笑。他深知，钟慎如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一个喜欢做非常之事的非常之人。对当今重文轻武之风从不人云亦云。他认为，可以不动武，但不能不会武。武可辅文，让他做起事来更加杀伐果断。
同样，自己行事亦喜剑走偏锋，与钟慎如可谓如出一辙，这也让彼此在工作中的配合相得益彰。
剑风一变，剑光如织，如狂风骤雨，带起一阵阵呼啸之声，钟慎如的身体也随着剑势的变化时而轻盈跃起，时而低身下潜，随着最后一朵剑花的倏忽绽放，一切又归于了平静。
“明府，好剑法！”吴怀璧拊掌，高声赞道。
钟慎如收剑入鞘，笑着摆手道：“夫子说，四十不惑。无论剑招还是剑势，都大不如前了。”
“明府自谦了。”吴怀璧走过来，朗声道，“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卑职虽不懂剑道，但能感觉到明府的剑中仍有一种少年的豪气。”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钟慎如望着手中剑，意味深长地一笑，“怀璧，接下来，就到了你我大展身手之时了。”
“噢？”吴怀璧闻言，双眉不由一紧。
钟慎如走到石几前，将剑放在上面，自己则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吴怀璧斟满一杯茶，恭恭敬敬递过去。他的手掌很宽，手指修长，指甲剪得很短，手也洗得很干净，这样的一双手，无论拿起什么东西都会很稳。
钟慎如接过茶杯，轻啜一口：“你拟定的新交子发行办法，蔡相亲阅过了，且大为赞许，深以为然。”
钟慎如口中的“蔡相”就是时任左仆射、太尉，又被刚刚拜为太师的当朝权臣蔡京。
吴怀璧听钟慎如提到蔡京，心头又是一震，忙躬身道：“卑职惶恐。”
钟慎如从石几上拿起一纸信函，递给吴怀璧：“我力荐你任‘主簿’的事，蔡相也允了，这是吏部的委任函。”
吴怀璧大惊。主簿，是整座府衙主管文书簿记的官吏。于己而言，不啻地位上的一次飞跃。
钟慎如作为一府之长，身兼交子务的最高长官，他身边有两大助手。排在第二位是府丞，府丞之下，就是主簿。这回居然凭借一纸新纸币发行办法，直接擢升为整个衙门的三把手，又怎能不让他震惊？
吴怀璧诚惶诚恐地接过委任函，长揖不起：“卑职必当结草衔环，鞠躬尽瘁，以报明府知遇之恩。”
“不必谢我，是你的才干当得起这个位子。”钟慎如搀起吴怀璧，话锋一转，问道：“对了，你聘用的那个长随近来表现如何？”
吴怀璧见钟慎如问起程小蚁，便字斟句酌地说：“此子才识练达，机敏果决，有勇有谋，是个可塑之才。”
吴怀璧力争让程小蚁进入益州交子务的一个最重要原因就是策论考试时他的答案，居然跟自己上书蔡京的观点不谋而合——扩大交子的发行范围，从成都走向全国。
钟慎如略作思忖，又问：“向无趣这个人如何？”
吴怀璧知道，自己升了主簿，原有押司的位置就空了出来，益州交子务年轻一辈人中，就只剩下程小蚁和向无趣，钟慎如是想知道，日后这两个人，哪个才能接替押司的职位。
“此人循规蹈矩，胆识有加，而且很少做错事。”吴怀璧小心翼翼地答道，“在我印象里，他似乎从来没有做错过一件事。”
钟慎如微微一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一个人若是有很大的阴谋，很深的心机，就绝不会做错事。”
吴怀璧也怔了一下，随即粲然一笑说：“但我听说，向无趣常出没烟花柳巷之地，与一些伶人歌伎纠缠不休，若是腹有心机，精于谋算，应该不会徜徉流连于这些地方。”
钟慎如也听出吴怀璧倾向于程小蚁，便点头说：“程小蚁当值还不足两月，再多历练一下也好，至于日后谁来顶你的缺，你还要多多考究。”
“是。”
“我已应允程敬之，待新交子上市后，便准他退闲于家，到时程小蚁便可名正言顺入职。”钟慎如目光如炬，望向吴怀璧：“你要切记，此次新交子的发行只能成，不能败。”
吴怀璧深知，钟慎如的志向是要位列朝班。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如何让“益州交子务”这一独特的金融利器发挥最大的功效，才是他得以超越其他州府，进一步飞黄腾达的根本。
“明府教诲，卑职谨记于心。”吴怀璧心领神会，再次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