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蚁闻声望去,叫自己的人竟是吴怀璧。王昌懿父子闻声也停下脚步,想知道对方是什么用意。
吴怀璧轻笑一声,走到堂前,又叫了一声:“程小蚁。”
程小蚁不知道吴怀璧在大庭广众之下招呼自己是什么意思,忙答道:“我在呢!”
“给你放假三日。”吴怀璧将目光转向王昌懿,“三日后,来我的押司房报到。”
程小蚁顿时懵在那里,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连钟慎如都不敢违背的“回避制度”,吴怀璧竟敢公然僭越?他觉得自己犹在梦中,因为今天已经历了太多悲愤,经历了太多曲折,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兴奋还是该恐惧?
同样,吴怀璧的一席话,不仅让王昌懿父子大惊失色,也令在场所有人呆若木鸡。
恍然中,忽听吴怀璧又轻叱了一声:“程小蚁,我刚才的话,你听到了吗?”
程小蚁忙回过神,目光扫向王昌懿父子,向吴怀璧叉手施礼,似乎使出全身力气,大声说:“小蚁听得一清二楚,三日后,定去您的押司房报到!”
这一嗓子声音清亮,宛如洪钟,胸中所有的愤懑在此刻荡然一空。
王昌懿突然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走到吴怀璧面前,在场众人也不由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王昌懿的眼泪都笑了出来,吴怀璧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只是静静看着他。
“吴押司,好大的官威呀。”王昌懿止住笑,目光像箭一样射向对方,“钟明府的话,你刚刚没听到吗?仁宗皇帝颁布的《回避条制》你也敢公然僭越,你难道不知以下犯上,藐视国法该当何罪吗?”
场外众乡民原本欲散去,一见堂内又有了新的状况,又都聚了回来。
吴怀璧像一尊雕像,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
程小蚁早已大惊失色,跑过来拜倒在地:“请押司快些收回成命,押司的恩情,小蚁只得来世再报了。”
吴怀璧轻拍了一下程小蚁的肩膀,示意他起来,戏谑道:“下一世,我可等不及。”言毕,抬头望向王昌懿,轻叹了一声:“员外为生意殚精竭虑,耳朵似乎不大灵光了,未免让怀璧颇为心痛。”
“噢?”王昌懿明知对方是在挖苦自己,却还是想知道他接下来说什么。
“我让程小蚁到我的押司房报道,不是去府衙的吏房报道。”吴怀璧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员外难道没听到吗?”
王昌懿闻言,不禁一凛。
衙门“六房”中的每一房都代表着一个政府行政机构,并对应着朝廷顶层的“六部”。成都府衙“吏房”主管新吏入职,旧吏的升迁调补、委任、绩效考勤之事,程小蚁既要去益州交子务任职,为何不去吏房报到道,而是去吴怀璧的押司房呢?
吴怀璧又道:“我大宋律例明文规定:九品以上吏员可自行出资聘用人手。我让程小蚁做我的‘长随’,自是要他去我的押司房报到。”
王昌懿朝曹大丰望去,曹大丰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在宋朝,国家律法允许州县长官自己出资聘用人手,即所谓的“长随”。长随的薪俸跟朝廷无关,不属于衙门的正规编制。这样一来,就巧妙规避了王昌懿搬出的官吏“回避制度”。
吴怀璧朝钟慎如深施一礼:“敢问明府,怀璧自行雇佣长随,是否还要经过您的同意?”
“自是不需。”钟慎如对吴怀璧如此迅捷的反应由衷佩服,这样一来,既能让程小蚁进来工作,又不必让程敬之离职,可谓两全其美。
吴怀璧又转向王昌懿,目光寒如利剑:“既然如此,敢问王员外,我让程小蚁做我的‘长随’又有哪一点以下犯上,僭越国法了?”
王昌懿蓦然怔住,这吴怀璧说的是软话,办的全是“硬事”,自己终归还是棋差一招。
堂外众人见状,也学着吴怀璧的样子一起喝问:“是啊,哪一点以下犯上,僭越国法了?”
王昌懿眉头紧锁,眼神闪烁不定,想走,怕失了颜面,不走,同样尴尬,双脚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定在了地上。
吴怀璧似乎窥破了他的心思,走近了几步,低声说:“员外莫要逞一时意气,乱了方寸。”
吴怀璧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更让王昌懿摸不着头脑。
迟疑之际,忽听对方又说:“交子务的差使对令郎可有可无,可一旦让钟明府颜面有失,难免就要坏了员外所要谋划的大事。”
王昌懿陡然一震,的确,今天为了儿子,竟然把要向益州交子务融资的事忘到了脑后。是啊,若得不到钟慎如相助,又怎么能实现自己兼并成都各家银号的计划。
“陈二公子的事,若真追查下去,恐怕跟令郎脱不了干系吧?”吴怀璧又瞟一眼曹大丰,意味深长地说,“到那时,员外就算想退,都无处可退了。”
王昌懿不再迟疑,哈哈一笑,朝吴怀璧施了一礼,悻悻道:“押司金玉良言,老夫没齿难忘。”随后,又向钟慎如拜别,带着王争和一干家丁,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大堂。
“赢了!我们赢了!”李金楼蓦然叫了起来,看样子竟比程小蚁还要高兴。
人群爆发出阵阵欢呼,程敬之的嘴角缓缓扬起,终于浮现出许久都不见的笑意,李时悦像个的孩子,开心地跳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温暖地包裹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望着眼前的一切,程小蚁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