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漫天,晚霞如火。
王争身旁装钱的麻袋又多了十来条,搬送钱币也由人,改成了手推车,好在王记银号就在街对面,不然的话就要雇马车载运了。
“公子,银号所有的铁钱都已空了。”这时,一个家丁前来禀报。
王争看了一眼棋盘,棋格堪堪填满了20个,已用尽了1048576文,约等于1000贯。
“再去别的分号调钱。”王争不甘心就此认输,他也没有细算,把361个格子装满到底需要多少,但以目前的付出来看,他还承受得起。
“算了。”姜到底还是老的辣,王昌懿已然看出了其中的门道。
“父亲……”王争不明所以地望向王昌懿。
王昌懿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复把目光转向吴怀璧:“吴押司果真精于算学,你的胃口太大了,别说王记银号,就算整个大宋朝罄尽国库,也装不满你这一方棋盘呐。”
王争、曹大丰闻言,骤然色变,颇为不解地齐齐望向吴怀璧。
吴怀璧运用的是数学中的几何倍增原理。
这个模型的可怕之处在于,如果一个数字大于或等于2,那么按几何级数增加时,其倍增的速率是十分惊人的。
假设把第一个格子的1文钱写成2的0次方,第二个格子写成2的1次方,第三个格子写成2的2次方,那么第N个格子就可以写成2的N-1次方。
围棋盘一共361个格子,到了第最后一个格子的时候,需要放的钱数就是2的360次方,即:7,295,113,821,217,773,685,477,580,8文。
王昌懿拿起桌上的毛笔,缓缓写下:七千二百九十五兆,一千一百三十八亿,二千一百七十七万,七千三百六十八亿,五千四百七十七万,五千八百零八文。
王昌懿放下笔,指着棋盘,示意道:“这还只是最后一个格子的钱数,就已经是天文数字,如果把361个格子的钱数再全部累计,就更是一个无法想象的数字。你们看,这么大的数字,自然是倾尽我大宋朝的全部国力,也无法满足。”
王争、曹大丰这才如梦方醒。
又过了一会儿,王争觉得受了愚弄,脸色变得铁青,猛然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扑哧一声刺入棋盘,冷冷道:“吴怀璧,我父子二人好意与你结识,你却消遣我们,若不留下点东西,今日你便走不出这百福楼。”
一旁的家丁见状,纷纷围了过来。曹大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一时说不出话。
吴怀璧不去理会王争,而是目光像剑一样指向王昌懿:“王员外,既是交易就要公平合理,您说对吗?”
王昌懿点点头。
吴怀璧继续说:“你只给我区区3000贯,却要在我这里拿走30万贯,这样的交易,您觉得公平吗?”
王昌懿骤然怔住。
“我要的你既拿不出,又强迫我背叛现在的东家,这就叫强人所难吧?”吴怀璧又道。
王昌懿被问得哑口无言,忙敕王争收起匕首,干笑两声说:“买卖不成仁义在,我这就差人送押司回去。”
“不劳员外!我与钟明府有约,酉时若还不回去,就差人来此寻我。”吴怀璧摆摆手,虽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眼里却有寒芒闪动。
王昌懿又是一惊,这分明是在警告自己,但他的话中到底有几分可信?犹疑了片刻,终于对家丁摆了摆手。
吴怀璧出了包间,长出了一口气,拔腿朝酒楼的后厨跑去,暗道一声:“希望来得及救下那只猫……”
包间里,王昌懿、王争、曹大丰三人还在秘密商议。
曹大丰皱着眉问:“大哥,下一步该怎么办?”
吴怀璧并不知道,曹大丰早已和王昌懿结拜为兄弟。
王昌懿沉默不语,似乎正在试图做出什么决定。
王争道:“父亲,您一再告诫过儿子,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吴怀璧若万一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那可是后患无穷啊!”
王昌懿听毕,终于做出了决定:此人不能为我用,留着也就没用,幸亏他还留了一张“底牌”。
漫天的云霞,多彩而绚丽。
百福楼大门西侧,约五十步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马车,那是两匹黑色辕马拉的一辆带厢的大车,而车身上没有任何车行的字样和标识。
车夫一身粗布衣裤,脚穿一双蒲鞋,系着倒赶千层浪的绑腿,给人一副身手矫健之感。奇怪的是,他的头上戴着一顶斗笠,外檐压得很低,整张脸都隐在阴影之中,让人无法看清长相,但他的眼睛却始终瞄着王昌懿所在的“厚德轩”。
王昌懿走到窗边,纵然在夕阳下,他的脸还是苍白的,肌肉也在渐渐僵硬,冷汗自掌心缓缓沁出。
任何人在害人的时候都会紧张。
他抖开折扇,朝楼下的车夫轻摇了三下。车夫点了点头,轻抖缰绳,两匹马小跑起来。马车瞬间加速,马蹄踏在青石大街上,如密雨敲窗,战鼓齐鸣,竟然朝吴怀璧直冲过去。
与此同时,狼狈不堪的程小蚁出现在酒楼的大门前。
他的书摊没有营业执照,李金楼一直催着他去办,可他却舍不得钱。官差既然来了,就一定会查验执照。要是发现他违规,不仅会查封他现存的话本,还要罚没他的“违法收入”。
他逃到百福楼,是因为他晚上要在这里打工。马蹄如密雨连珠般响起,程小蚁循声望去,发现车夫的身影很熟悉。车夫看见他颇感惊讶,车速不由慢了下来。
突然,从酒楼旁的一条巷子冲出十几名衙役,走在前面的是吴怀璧的下属贴司向无趣。向无趣同吴怀璧对视一眼,指挥众衙役将他护住,机警地观察起四下有无异样。
王昌懿见状骤然一惊,吴怀璧竟真是有备而来。他不能作折了“底牌”,还要搭上自己的买卖。
王昌懿合上折扇,猛敲了三下窗框。车夫见到信号,并没有骤然减速,而是低叱一声,那马居然不再对着吴怀璧,而是让开半丈远的距离,马车匀速从众人身旁驶过,让人没有觉察到丝毫异样。
幸亏收手及时,王昌懿深吸一口气,朝楼下怀抱白猫的吴怀璧喊道:“吴押司,那只畜生不太听话,你可要当心。”
吴怀璧轻抚猫的头颈,一语双关道:“禽兽之变诈何足惧哉?徒增笑耳。”
语毕,招呼向无趣及众衙役返回衙门,经过程小蚁身边的时候,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程小蚁不明所以,见眼前人气宇不凡、衣着考究,不敢得罪对方,连忙朝他施了一礼。吴怀璧轻笑一声,淡然离去。夕阳照在他的身上,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