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是一个时辰,李金楼非要请程小蚁吃“猪脑花”,还有板有眼地说,吃哪儿补哪儿,吃了准聪明,甭管是记什么,你想忘都忘不了。
谁知,被程小蚁臭损了一顿,用猪脑补出来的人脑还能用吗?你这分明就是想让我往砸了考啊?李时悦被二人逗得笑个不停。
说笑间,程小蚁突觉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头,回头一看竟是王争。王争看了一眼李金楼兄妹,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程小蚁会意,让他们兄妹先去。王争这才把程小蚁拉到一旁的巷子深处,说:“下午的考试,你准备怎么做?”
程小蚁蓦然警觉,王争在这个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有些不太正常,但还是直言不讳地说:“既是考试,自然要全力以赴,才没有遗憾。”
王争皱了皱眉头:“小蚁,你跟我说实话,你就真的那么想得到交子务的差事吗?”
程小蚁笑了:“你难道不想?”
“我还真不想,要不是我家老头子非让我来,就是八抬大轿抬我,我都不会来。”王争哭丧着脸,对参加考试的目的毫不遮掩,“他说,我要是能得到这个职位,对我们家的生意有好处。”
的确,一脚踏官,一脚踏商,这样脚踩两只船,对“王记”来说,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程小蚁表示理解:“那你又是怎么想的?”
王争叹了一口气:“百善孝为先,我不能违逆老头子的意愿,万一给他气出个好歹,不孝的骂名我可背不起。”
程小蚁闻言,陷入沉默。
陈梦悠和孙益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不错!王争既是王昌懿的亲儿子,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为了自家利益,我一个外人又算得了什么?但一想起王争在最关键时给予自己的帮助,又忍不住自责起来:程小蚁呀程小蚁,要不是人家背着他爹借钱给你,当初龙府银号的保证金你又上哪里去倒腾?最主要的是,直到现在,人家对这件事只字不提。
想到这,程小蚁也很为难地说:“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来,我若得不到这个差使,再往后,恐怕就要饿死了。”
“你有了难处,干吗不早说?”王争的脸色骤然一变,埋怨道,“看来,你是真没把我当朋友。”
朋友,程小蚁听到王争再次提到这个字眼,心里又是一阵温暖。
“我,我怎好总是劳烦于你?”程小蚁低下头,不敢直视王争的眼睛。
“朋友,不就是用来劳烦的吗?”王争用力拍了一下程小蚁的肩膀,“这样,小蚁,我帮你安排个差事,下午的考试你就不用参加了。”
程小蚁心中一凛,王争的话听起来很仗义,但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味。
“半个时辰后,你去王记的华阳分号,找贾掌柜。”王争解下腰间玉佩,递向程小蚁,“把这个给他,就说,我让你来的,月俸2贯钱,至于做什么,让他安排便是。”
程小蚁心中又是蓦然一动,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月俸2贯的差使,别说是打着灯笼,就是把百福楼点着了,都找不到。
“可是……”程小蚁嗫嚅着。
“可是什么?我们是朋友,就该互相帮衬。”王争把玉佩硬塞到他手里。
“那……好吧。”程小蚁用力点了点头,给王争施了一礼。
王争笑着锤了一下他的胸膛,打趣道:“少给我来这套,走了!”言毕,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再次回头叮嘱:“别忘了,去找贾掌柜,你放心,那里我说了算!”
程小蚁目送王争离开,缓缓把玉佩揣入怀中,原本应该高兴的事但不知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是因为自己的努力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吗?还是就这样半途而废心有不甘?他不知道。
他一个人若有所思地踽踽独行,本打算去找李金楼兄妹,却不知不觉到了百福楼。突然,一个物件从天而降,砸在了他的头上,定睛望去,原来却是一颗花生,诧异之际,又一颗花生再次砸到了头上。
程小蚁抬头望去,见百福楼二楼一处包间的围栏边,正有一个人笑着朝自己招手,仔细一看,居然是被赶出考场的陈梦悠。
当程小蚁再次见到陈梦悠时,在考场时打架时的狼狈之态已一扫而空。此时的他,已换上了一袭淡雅的青衫,一顶洁白的儒巾。程小蚁刚想说话,忽见陈梦悠把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随后,又指了指隔壁的包间。
程小蚁会意,蹑手蹑脚走到近前,见陈梦悠把耳朵贴在墙上,示意自己也跟他一样。在程小蚁这里可没什么“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规矩,他只是觉得好奇、有趣,便也把耳朵贴在墙壁上,隐隐约约听到隔壁包间传来两个人的对话。
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清脆,听上去很年轻:“你现在就去华阳分号,告诉贾掌柜,若有人拿着我的玉佩来找差事做,就把他扣下。”
另一个声音略显老成,听上去很沉闷:“小的明白。”
程小蚁骤然怔住,第一个说话之人不正是王争吗?
忽又听那沉闷之声又问:“公子,将人扣住以后呢?总不能一直关在银号啊。”
年轻声音略显不快:“这么点事还用问我?他偷了我的玉佩,定然是要拿了去见官的。”
程小蚁蓦然呆住,这不是王争还能是谁?另一个人不用说,一定是王争的心腹王猛。
他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仿佛正置身于一个孤寂的世界,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在回响,内心的痛苦与迷茫,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将他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朋友?这世上哪有什么朋友?不过都是因为利益而被牺牲掉的傻瓜罢了……
走在成都街头,程小蚁眼眶泛红,似乎随时都会有泪水夺眶而出,但他却强忍着,不让那脆弱的情感轻易流露,他忘了自己怎么出的包间,又和陈梦悠说了什么。只是依稀记得,对方说他有个随从,跟城中的泼皮杨三相交甚好,一次偶然听杨三提起,王猛曾花钱让他去程小蚁的摊子上故意寻衅滋事……
程小蚁的步子变得迟缓而沉重,每一步都似乎承载了千斤重压,脚下的路也变得艰难漫长。被愚弄,被欺骗的感觉简直他妈的糟透了。
程小蚁骂了一句,蓦然停下脚步,抬起头,“成都府衙”四个字的匾额已遥遥在望,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双拳,眼中充满了决绝,心中也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毅然迈开脚步,朝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