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当真下雨了!”
“这小公子是何人?居然有这观天辨云的神通!”
“怕不是碰巧吧,我见他这般年纪,委实不像能有如此本领之人。”
……
抱着嗤笑态度的一行人,在看到暴雨降临的那一刻起,瞬间一改方才轻蔑的态度,众说纷纭,但无不用惊异的眼神仔细打量着陆黎昕。
而陆黎昕的注意力却在那老者身上。她见那老者看向自己的目光变了,心中了然——这赌约,是她赢了!
众人只瞧见暴雨倾盆而下,却不知她之所以能如此笃定的断言天气,皆因她身旁的那棵歪脖柳树。
不过,这歪脖柳树看起来平平无奇,既不枝繁叶茂,也不虬枝粗壮,怎么看来也不像是柳树成了精。一切,都是因为陆黎昕有一神秘的能力。
原来,陆黎昕幼年之时,便发觉自己不同于周遭他人,竟然能灵通花草之语。不管是花口渴了,树蛀虫了,还是草断根了,不知怎地,只要在她面前的,便都能听懂。
只是最初她提及此事,父母并未当真。渐渐地,陆尊察觉此事并非陆黎昕信口胡言,加之联想起她降生之时海上的异象,未免无端惹祸,便勒令她不许再与旁人提及此事。
这异能,让陆黎昕打小便有些自命不凡的倨傲。也因这异能,她心觉自己天降大任,来日定能一扫整个北域,成就一番大业。
所以,她要出海,她诞于海中,理当回到海上。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日出于海,亦要落于海。
这沥海城的小小天地,这“女子不可出海”的守旧古训,又岂能成为困住她的枷锁?
因此,陆黎昕在见到溜山国船队一行人轻视于她时,便看似莽撞地与他们立了赌约。
“一炷香后,暴雨即至。”是方才身旁的歪脖柳树传递给她的话语。草木本就对气象变幻异常敏感,它们的断言自然精准无比。
这赌,早从一开始,她便已立于不败之地!
*****
“老头儿,不知我这观天象的本领如何?而我,可还是你口中的无用之人?”陆黎昕微挑起眉毛,生得极美的眼眸转动时流彩横溢,她满脸得意地对船主说道。
“方才是老朽有眼无珠,公子这神通,确是世间少见。”
原本就面露诧异的的水手们,听到船主的这番恭维之词,更是惊讶万分。他们何曾见过出了名脾气臭的船主,会有如此恭敬客气之时,而且竟还是对着一个弱冠少年。
船主此刻心里自然也是愤恨不平,他和大海打了半辈子交道,可论起观风测雨的本事,怕是还比不过眼前这小子。
又有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嫩瓜秧子竟有这般通天的本事?!
要知道,出海行船最重要的就是天气,海上的气候变化反复诡谲,上一秒晴空万里,说不准下一秒就大雨如注,若能如此精准的提前预知天气变化如何,无疑是给海上出行的安全加了一道绝对的保障!
“按照赌约,你这船上将有我的一席之位了!”
说话间,陆黎昕早已按耐不住即将登船的喜悦,直勾勾地盯着雪蟒号这艘大船,恨不得直接用眼睛翻上舢板去。
“到底是初生牛犊,涉世未深的小娃娃,如此藏不住心中所想,怕是要栽跟头喽。”船主心中腹诽,此刻他已将陆黎昕刚才种种形色看在眼中,心中立即有了盘算。
要知道,溜山国船队,足迹能够遍布天下九州的各个海域,除了因为他们生性悍勇、不畏风浪之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特点,那就是——狡诈!
凭借这点,极少有人能够从溜山国的商人手里讨到便宜。
适才,陆黎昕如此下了船主面子,此刻,他又怎么会再轻易被这个小娃娃拿捏呢?
在他看来,陆黎昕确实是难得的人才,自然要为他们行船所用。可丢了的脸面,也理当是要找回来的。
几息之间,船主便已从陆黎昕的衣着装扮,行为举止,断定她是个从未出过海的新兵蛋子。这般的愣头青,对大海除了向往,一无所知,自然是最好哄骗和掌握的。
于是,船主掩去眼底的算计之色,面上当即笑了起来,拱手行礼道,“溜山国‘雪蟒号’,诚邀公子登船。”
一旁的众水手,也立即反应过来,纷纷朗声喝道,“诚邀公子登船……”
这一句句的 “登船”, 着实说到了陆黎昕的心坎之上。此刻,她只觉得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比沥海城第一歌姬唱的小曲还要好听。
*****
暴雨渐歇,雨过天晴,空气中都透着一股子青草泥土被浸润的清芳。
彩虹横跨码头,一弯玉钩般插入远处流散的云彩里,看不到边际,只让人觉得美极了。
正如陆黎昕的心情一样。十几年了,她终于可以出海了!出海对她来说不止是一件令人从小心生向往的事情,更是“自由”二字深深的烙印。
这些年来,陆府的劝阻、旁人的拦路,一切的一切都在阻止她出海。可她偏要出海,偏不信命,她命由她,自然由不得旁人,也由不得天。
想拿“出海就会死于海上”的命格来捆住她,痴心妄想!
凭自己的本事,她一样可以出海,一样可以在海上闯出一番名堂!
她是陆黎昕,不仅仅只是“船王之子”!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雨后新鲜的空气,那是一股寒凉又清艳的味道,恍若在彩虹的彼端,看见了她崭新的未来。
然而,纷飞的思绪被船主的声音扯了回来。
船主搓了搓手,脸上依旧挂着那客气的笑容,道,“公子既然已是我的船员,那这薪酬……”
他还未说完,陆黎昕就摆了摆手,大方道,“无妨,薪酬你看着给吧,小爷出海岂是图那几分阿堵物。”
她还要继续做她的出海梦呢,未来还没畅想够呢,只要这船能带她出海,待遇什么的对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她出海又不是为了钱!
身为陆家的大少爷,她还会缺钱吗?
船主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抑制住快要笑歪的嘴角,扬手道,“公子小小年纪便已不被身外之物所扰,老朽佩服。还请公子与我一同移步船上,待我向你好好介绍一干事务。”
此刻的陆黎昕早已等不及,背着双手派头十足地率先踏上了舢板。
而在她身后的船主,此刻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白捡了陆黎昕这么个傻子,真是此行之幸。
细想想,一艘商船,所为盈利,出海的安全性自然是最重要的,而能观天象、预知天气,就相当于能大大地增加了安全性,商船的利益也得到了更好的保障。对于一艘商船来说,这样的人才可谓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就算他提出要高于其他船员几倍的报酬,那也都是在情理之中!
所以,在刚才提到报酬的时候,船主甚至都已为如何讨价还价,想好了一箩筐的话术。谁曾想,陆黎昕是个十成十的傻帽,竟然毫不在乎!
身怀奇术,却不知其珍贵。这对于船主而言,无异于天上掉馅饼,这样大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此刻,船主看着前头负手而行的陆黎昕,在心中已经牢牢地在她背上打上了“冤大头”几个大字。
如今他得好好想想,如何才能不费一丝力气,榨干这冤大头所有的利用价值、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呢?
*****
雪蟒号船舱内,船主不疾不徐地介绍着各舱区域分工。而一旁的陆黎昕,早已心急难耐。
“老头,你说的什么餐食分配、淡水定量、上工时辰,小爷我都没意见。我就问你到底何时才能扬帆起航?”
看着陆黎昕急不可耐的模样,船主知道,他想要最低成本压榨陆黎昕的想法,根本不需要多加掩饰,就快成功了。
“既如此,不若让我先带公子前往住处,等你安顿好后,咱们便起碇离港。”
随后,船主带着陆黎昕下到了船舱的最底层。
狭矮的舱底,纵使陆黎昕这般身量瘦小之人,也只能弯腰进入。待她刚一进入,一股腥臊味混合着脚臭味便扑鼻而来。
目之所及,除了几床污黑结块泛着油光的破棉被之外,只剩下角落翻倒在地的一个夜壶。那壶旁的木板上,积着一滩水渍,也不知是水,还是什么别的。
满目萧条落魄,透着浓浓的贫困寒酸,主要是不洁,和家里的锦衣玉食简直是云泥之别。
“公子,此处便是你日后休息之所。”
“这……”
一见陆黎昕面露犹豫之色,船主当即故作为难地继续说道,“公子,航行海上自然不可与陆地相比,我船水手皆是在此休息。怎么,你不可?那……”
从小富养惯了的陆黎昕,哪曾住过这样的地方,心中自是一百个不乐意。可自己若就因这小小困难退却,还如何出得了海。想到这里,眼前闷湿难闻的房间,似乎顿时变得清新顺眼不少。
“我自然是可……”
陆黎昕刚要点头答应的话语还未说完,突然一个急转。
“……可,那是什么?”
顺着陆黎昕手指的方向,只见阴影的角落里,正忽明忽暗地发着三点红光,幽幽然的,如同瞪着几双猩红的眼眸的精怪们,正躲在角落里默默蛰伏着,想要伺机出动,占到人间什么便宜。
陆黎昕躬身跨步来到角落,这才看清刚刚那红光,是三支还未燃尽的香,此刻它们正插在一个小巧的陶塑香炉之中。
心觉疑惑,陆黎昕回身询问道,“在此处燃香,这是什么讲究?”
船主眼底划过一丝不妙,赶忙上前弄熄了香,一边开口解释,一边想要将香炉收起。
“这……这想必是哪个水手,觉得舱底气味浑浊,这才燃了熏香。”
陆黎昕敏锐地听出了船主话中的支吾,顿时察觉不对,于是当下眼疾手快地捻起了一撮香灰,放在鼻尖嗅了嗅。
“老头,你莫要诓我,这并非什么熏香,这是敬鬼神所用的贡香!”
陆黎昕皱眉,静静地看着船主。这一瞬间,见惯了诸多风浪的船主,看着陆黎昕的眼睛,心底却陡得升起了骇然之意,只得认命般地开口,语气不由带着一丝惶恐。
“不瞒公子,我这雪蟒号,前些日子靠岸补给时,混上了个女人。哎,我们也是行船多日后才察觉到。”
此话一出,陆黎昕的心猛地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