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疮?”长公主轻轻抬起玉手,指尖微微颤抖,似要触碰自己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仿佛那张脸是不能触破的禁忌之物。
“长公主,此症可是自出生时便有了?”阿惠问道。长公主眸光一凛,声音陡然冷了几分:“你是如何知晓的?”
“此症多生于两膝或者两肘,状似人面,眉目口鼻具备。”阿惠走近长公主,更加细细观察她的脸庞:“但生在面上的极少。”
长公主看阿惠靠近,本能地想要后退,却又被她那坦荡的目光所摄,竟一时未动。阿惠的眼神中没有半分嫌恶,唯有医者的关切与专注,仿佛眼前并非一张可怖的面容,而只是一处还未愈合的伤口。
“坊间总有各种传言,有人说人面疮能开口讲话,有人说它还能进食喝酒。”阿惠摇了摇头:“其实都是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长公主闻言,不屑一笑,道:“孤这些年便寻道士巫医,他们皆说此乃妖物,只因孤天生不详,前世对神佛不敬,才遭此报应。这些人还断言,此症无药可医,无人可救。照你所说,他们都是故意欺骗孤?”
“人们常将不明之事,归于鬼神之说。不过公主殿下,你又是从哪里寻到了方子,要以童男童女的手眼做药引?”阿惠询问道,但语气并无责备之意。
“一年前,长清宫的道长卓云法师进宫。”长公主的声音冷冷淡淡,又带一丝疲惫:“他说此症需亲生子的眼睛做药引,如果没有亲生子,便须拿生辰八字相合的童男童女代替。他道行高深莫测,如今深受圣人恩宠,想必是有些本事。”
阿惠摇头道:“此乃外寄生胎。应是公主殿下的母亲受孕时,所怀为双生子,但其中一子被你吸收,却未完全消融,剩下一张面孔附着在你的脸上。要治愈此症,只有一种办法。”
“是什么?”长公主眼中一亮,急切问道。
“手术。”阿惠直视长公主,沉声道:“割去表面疮疤,再以贝母为末敷之,聚气闭口,辅以生肌敛口之药,兼服调理之剂。如此数月半载,便可痊愈。”
“放肆!”长公主脸色一变,目中怒火顿时烧了起来。她猛地站起身,厉声道:“你可知这些年来,孤试过多少法子?那些道士、巫医、名医,皆束手无策,你竟敢大言不惭,说什么割去这张面孔便可治愈?简直荒谬至极!”
“请长公主相信我。”阿惠伏下身子,却抬首看向长公主,语气诚恳道:“此症虽然罕见,但并非无解。阿惠愿以性命担保,绝无虚言。”
“面孔割去,徒留疤痕,与毁容何异?”长公主拂袖转身,森然道:“张娘子,枉孤还听你讲了这许多废话,原来你不过为了救出那些孩童,编了一番谎话,愚弄本宫。”
“公主殿下,疤痕虽在,却可随时间慢慢淡去。但那些孩童若被挖去双眼,砍了手脚,此生便与废人无异,再无回头之路。”阿惠急声道:“请公主三思。”
“孤本想留你一命,去换贯休的性命。”长公主缓缓抬手,将帏帽戴好,厚重的面纱再次遮住了她的面容:“但你既然瞧见了孤的真容,便留不得你了。”
“来人!”她的声音冰冷刺骨:“将她带走,与那些孩童一起处置,挖眼剁手,丢进药炉。”
魏王禅房幽静,布置得与他府中的茶室一般无二。他端坐于案前,正在亲自制茶。
韦元恕立于他面前,行了一礼,低声道:“魏王殿下!”
魏王也不抬头,神色悠然道:“二郎,请坐。此茶乃江南新贡,名为‘云雾’,茶香清冽,回甘悠长。”他顺手将一只青玉茶盏递给韦元恕。
韦元恕只好接过茶盏,落座后轻抿一口。他此时食不知味,随口道:“果然是好茶。”
魏王轻轻一笑:“茶如人生,唯有懂其道者,方能品出真味。二郎才华横溢,胸怀锦绣,却屈居于孤的文学馆,未免可惜。如你这般人才,若能在朝为官,必定成就一番功名,建功立业。”
韦元恕放下茶盏,正色道:“殿下谬赞了。元恕不过一介白衣,何谈屈就。唯愿以绵薄之力,为国分忧。”
“二郎何必自谦?”魏王笑道:“孤知道你近日频繁出入普王府,普王如今又为太子效力。以你之才名,为太子与普王看重,倒也不足为奇。”他饮了一口茶,继续道:“只不过,良禽择木。韦郎君安知孤与太子,谁才是那棵屹立不倒,能撑起万世江山的梁木呢?”
“无论是哪位殿下~”韦元恕缓缓道:“只要能为天下生民谋一份安定,便是元恕想辅佐之人。”
魏王眉梢一挑,端起自己的茶盏,轻啜一口:“哦?那太医令之女张惠一事,又作何解释?你登门求普王放人,又与她假扮夫妻,送她出城,莫非也是为天下黎民?”
韦元恕闻言,神色一凛,只得道:“我与娘子相识已久,情投意合,不知魏王所指。”
“哦?”魏王轻笑一声,手里徐徐晃动茶杯,却不送到唇边,慢慢道:“曲水流觞宴上的小太监惠无忌,太子府中的舞女伽罗,都是这位侥幸逃出天牢的张惠张娘子,二郎竟然不知?”
他见韦元恕脸色发青,不由得笑意更深:“二郎莫要忧心,孤对张娘子全无恶意,只是对她颇为好奇罢了。”
韦元恕站起身来,郑重一揖,沉声道:“阿惠不过一介弱女子,对殿下、对太子、对普王皆无威胁。元恕所求,不过是让她平安活下去。若殿下因此怪罪,元恕愿一力承担。”
魏王放下茶盏,叹了一口气,无奈笑道:“二郎果然情深义重。只是这乱世之中,情深义重,未必能保得住性命。”他站起身来,踱步到韦元恕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头:“随孤去看看那位妙手回春的张娘子。不知她此时是在为长公主诊治,还是已经以身殉炉了?”
“咣啷~”韦元恕猛一起身,失手打翻青玉茶盏,碎瓷崩裂开来,他颤声道:“殿下刚刚说什么?”
“长公主患有隐疾,但此刻已被张娘子窥晓。”魏王摇了摇头:“如今,只能看张娘子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