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元恕一呆，掀开帘子的手也停在了那里。过了半晌，他放下帘子，低声道：“前面就是城门了，有神策军把守，我先送你出城再说。”
“韦郎君，你和普王做了一笔好交易。”阿惠冷笑道。
“你说什么？”韦元恕的面色一下红了。
“普王逐我出城，以免再生祸端。”阿惠直视韦元恕的眼睛：“而你呢，为了保你兄长，自然也是要把我送得越远越好。”
“阿惠，你～”韦元恕皱起眉头。
“韦郎君，你慧眼识人，焉能看不破幻相？那日在魏王府曲水流觞席间，一个叫惠无忌的小宦官已然引起了你的留意。尔后，在大慈恩寺里，你又告诉他说，唯有透过万般幻相，才能真正见到如来的真身。”阿惠缓缓道：“早在那时，你已拜访了普王府，见过了普王，将我的底细打探得一清二楚了。不是吗，韦元恕～韦郎君？”
韦元恕默然片刻，颔首道：“正如你言。”
“那你为何不报官，捉了我？”阿惠心痛如绞，颤声道：“如此，便可永保驸马安枕无忧。”
“我没有贸然与你相认，不是为了保护我兄长，而是为了保护你。”韦元恕凝视阿惠，眼神复杂：“如今京城险恶，你再不走，便要招来杀身之祸。”
“到底是何人要取我性命？”阿惠顿了一顿，涩声问道：“是驸马，还是太子？”
“吁～”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龙武军大将军有令，近日京城动荡，有贼人出没。各城门守军须提高警惕，严加盘查。所有人等，全部下车，进行搜检。”车外有人高喊。
“前方不是神策军把守，怎么换做了龙武军？”韦元恕生出疑窦。他转身向阿惠摆了摆手，自己一人跳下车子。
阿惠掀开车帘一角，只见韦元恕上前与守军攀谈解释。过了一会儿，那守军走过来，用剑挑开帘子，笑了笑，道：“娘子果然娇弱，不必下车了。”
阿惠脸一红。她听出韦元恕谎称二人是夫妻，企图瞒天过海。他为人诚直，一贯不会扯谎，为了带她出城，却连编了好几个漏洞百出的谎言。阿惠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在这京城之中，果然人人都做不得自己。
韦元恕向守军一揖，正欲重新上车，只见龙武军大将军刘诚信自城门打马过来，远远唤道：“韦郎君，急急出城，所为何事？”
韦元恕轻展衣袖，行礼道：“刘将军，在下岳丈病重，今日特与魏王告假，携娘子出城探望。”
“哦？”刘诚信勒住了缰绳，疑问道：“驸马爷和韦二郎姿容无双，冠绝京城，昔日求亲的人踏破门槛。我竟未听闻，二郎已经娶妻了。”
“拙荆本就体弱，听闻噩耗更是难以支撑。”韦元恕再次行礼：“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对不住了，韦郎君。”刘诚信傲然道：“人人都须下车查验，韦娘子也不能例外。”
“二郎，扶我一下。”车内，传来一句柔弱的呼唤。阿惠挑开帘子，示意韦元恕上前搀扶。
韦元恕抬眼一看，这一盏茶的功夫不到，阿惠竟然已经改头换面，扮作了一位虚弱无比的病女。
阿惠扶着韦元恕缓缓下车。她面色苍白如纸，双唇毫无血色，每走一步都身形摇晃，艰难无比。
“见过将军。”阿惠走了片刻，才慢慢走到刘诚信马前，费力施了一礼。
刘诚信上下打量了阿惠一番，心存狐疑，却也看不出有何异样，正自犹豫间，远处锣鼓喧鸣，但见一支足有上百人的亲卫军，手持魏王府大旗，列队而来，阵势极为浩大。一辆华贵车辇之上，端然稳坐着两名贵族男女。男子白衣金冠，气质翩然，正是魏王李修蟾。身旁的女子头戴帏帽，白纱垂下，看不清面容。只见她周身衣饰华贵无比，气度雍容，竟似天人。
“见过魏王。”众人走到车辇前，一齐行礼。
“免礼。”魏王向韦元恕招了招手，俯下身子问道：“我今日与卫国长公主一起出城赏花，听说韦郎君也告了假，携娘子出城，不如大家同去？”
“卫国长公主？”众人闻言，均是一惊。长公主李闻樱乃是当今皇帝的唯一胞妹，镇国公长孙无垢之妻，人称“莲华观音”。二十年前，盘踞关西陇右的长孙无垢率军入京，从龙有功。皇帝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册封年仅十二岁的李闻樱为卫国长公主，并将其下嫁给长孙无垢。三年前，长孙无垢病逝，长公主诞下遗腹子，此子承袭了镇国公的爵位。长公主从那时起，开始带发修行，大半时间都居于陇中，间或回到京城。
因长公主相貌神秘，见过的人寥寥无几。有人说其艳若天仙，也有人说她状如嫫母，莫衷一是。于是，便有好事者称她为“莲华观音”，盖因观音千面，化作慈悲，嗔怒，菩萨各像示人，这位长公主又何尝不是如此。
“多谢王爷相邀。”韦元恕再次行礼：“今次岳丈病重，我二人须得赶路归家，以尽孝道。恐难与魏王和长公主殿下同游，还望殿下见谅。”
“可惜，可惜！”魏王轻叹一声，语气中略有惋惜。他转头看向长公主：“姑姑，不若他日有暇，我们再邀韦郎君伉俪同游？”
“本宫早就听闻，韦郎君惊才绝艳，他娘子想必也是一个妙人。有其相伴，旅途一定妙不可言。”长公主声音低哑慵懒，如炭火熏香锦缎，沙砾摩挲丝绢。阿惠从未听到过如此独特的声音，忍不住抬眼相看。长公主虽然面容隐于厚重的面纱后面，但阿惠仍感觉到她的一双妙目正在打量自己。
“归家探父乃是人伦大义，不可耽搁。”魏王目光淡淡掠过阿惠，转向韦元恕：“不过，长公主难得有此雅兴，二郎，不妨就陪我们同往莲华寺小住一宿，亦为长者祈福。明日一早，孤便派快马送二郎与娘子归家，绝不耽误。”
阿惠瞄了一眼韦元恕，示意他点头应允。韦元恕只得向魏王一揖：“元恕恭敬不如从命。”
“刘将军，难道你还要孤与长公主下车，一同盘查？”魏王转向刘诚信，眼中闪过一丝威严。
刘诚信自然是拦不住，赶紧抱拳道：“不敢，刘诚信恭送长公主、魏王出城。”
魏王微微一笑，挥了挥手，示意车驾继续前行。众人目送魏王与长公主的车辇缓缓驶出城门，韦元恕上前，轻轻握住阿惠的手，低声道：“我们也上车吧。”
二人坐进车子，韦元恕便向阿惠解释道：“事出紧急，我这才～”
“你也说了，事出紧急。”阿惠挑帘看向车外，疑惑道：“现已入冬，魏王和长公主此时要去哪里赏花？”
“并非赏花，而是去城外莲华寺。”
“莲华寺？”
“长公主乃修行之人，莲华寺乃是圣人钦赐，专供她清修之所。”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坦言道：“龙武军这段时间毁寺无数，却独独不敢踏入莲华寺半步。因而魏王便与长公主相约到莲华寺参禅悟道，只是不便明言，假说赏花罢了。”
“原来如此。”不知为何，阿惠想起贯休，喃喃自语道：“长公主既是修行之人，不知道修的是小乘法门，还是大乘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