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分毫不差？而非寻常相似？”普王眉峰微蹙。
阿惠将在云韶院所见所闻，悉数禀于普王。听闻魏王与齐复功连夜彻查云韶院，乃至教习嬷嬷身份曝露，普王似乎都神色如常。然而，当阿惠提及院中的新罗女子竟与和光公主生得一般无二时，普王显是未曾预料，眼底掠过一丝异色。
“纵使世上有容貌相似者，可那女子——”阿惠话音暂歇，想了想，笃定道：“她与公主，便像是同一个人，除却那颗眉间的红痣。”
普王神情愈发凝重起来：“你亲眼见到公主毒发殒命，以你之医术见识，这世上可有人死而复生？”
“不！”阿惠猛然摇头：“当夜之事，我已前前后后细想过，断无可能。”
“那她就不是公主。”普王缓缓道：“这世上，总有诸多巧合。”
“殿下～”阿惠迟疑道：“公主可有双生姊妹？”
她深知这个念头荒谬绝伦，但还是大着胆子将这话问出了口。
普王闻言，转脸盯住阿惠，眸光一沉：“和光乃郭淑妃独女，举朝皆知。而你所见之人，只是一名不通汉话的新罗女子。”他虽未疾言厉色，却已是断然否认。
见阿惠垂首不语，他神色间不觉又缓和了几分，抬手为她拢住松散的氅扣：“你这些日子思虑过甚，将他人错认成公主，却也不怪你。”替阿惠系好了敞扣，他继续道：“圣人命我主理冬至大祭，看似恩宠，反不如从前蛰居时进退自如。张娘子可明白？”
阿惠只好点了点头。
“还有，近日驸马擢升中书舍人，齐复功执掌神策军。他二人已是魏王的左膀右臂。”
普王声音淡然，却字字千钧，阿惠听到，只觉心中有如金石坠地，压得沉甸甸的。
朝堂之上，风云诡谲。自太子倾覆，普王与魏王之间的夺嫡之争，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纸诏书可定乾坤，三千甲士能覆朝堂，而如今普王身侧——
阿惠胸口起伏不已。
她与普王并肩而立，远眺长安，弥望到的是一百零八坊的人间烟火——马车辚辚，驼铃悠扬，市井喧嚣隐约可闻。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问道： “殿下身边可有能倚杖之人？”
普王闻言，忍不住侧脸看她：“你这个问题，问得妙。孤倒要问问你，何为能倚杖者？”
阿惠一呆，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何为能倚杖者？”普王修长的手指轻扣城堞，似在询问，又似自语：“是在雷霆之际，为孤裂帛断金的死士，还是在紧要关头，几枚玉石俱焚的棋子？亦或是边陲大将，朝堂重臣——这些人，才是能掀翻棋盘的妙手？”
他摇了摇头：“不，都不是。”
“那是～？”
“是信念～”普王沉声道：“孤唯一能倚杖的，便是自己内心深处的信念——生为李氏子弟，当匡扶大唐社稷，重开太平盛世。
从河西驿马到江南漕船，从三省朱衣到边关戍卒——追随本王者，非慕权柄，非贪富贵，皆为这'海晏河清'四字而来！”
阿惠凝眸相望，但见普王剑眉如刃，目似朗星，袍袖当风间尽显凌云意气。她心中激荡，一股热流似要喷涌而出：这“海晏河清”，缘何不是阿爹，是太医署众人所企盼的盛世模样？
然而，她又忆起七娘与她的闺阁闲谈，说高寻在神策军中遭齐复功排挤，屡屡被当众折辱。而昔日的京兆尹温璋因于娘子一案被贬漳州，也不知何时才能调回京城。
她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却见普王唇畔扬起了一抹笑意，问道：“可是要问高寻和温卿？”
阿惠被说中，莫名红了脸，连忙点了点头。
“高寻是不世将才，只可惜年少成名，唯一欠缺的便是锉磨。至于温卿～”他顿了一顿：“京城的调令已经在赴漳州的路上了，相信不出一个月，便要‘班师回朝’了。”
“当真？”阿惠闻言，喜出望外：“那真是太好了。温兆尹回京，殿下定会如虎添翼。”
“待得京兆府签押的朱批文书一下，进入公主府彻查也算师出有名。”普王凝视阿惠，眸色柔和：“你只需安心静候佳音。”
“报——！”
一声急喝划破静谧的晨光，身着普王府玄甲的传令兵大步奔上城楼。那人见到普王，立刻单膝及地，从怀中捧出一道密函。
普王指尖挑开火漆——密函展开的刹那，不禁眉头一皱。阿惠站在他身侧，只见他额角隐隐渗出汗滴。
阿惠见状心头一紧，不禁上前半步：“密函里所言何事？”
普王将密函径直递来，阿惠展开素笺，但见上面寥寥数字：“温门姚氏，殁于惊痫。”
“温夫人？”阿惠指尖一颤，几乎捏不住素笺：“可是...温兆尹的高堂？”
“丁忧去职，守孝三载。”普王目光如刃，凛然望向宫城方向：“温卿的仕途～恐怕就此断了。”
阿惠心中疑窦丛生——温兆尹的高堂竟在他即将回京赴任的前夕，“殁于惊痫”，究竟是多年沉疴发作，还是有人蓄意为之？她一时间只觉寒意顺着脊背攀爬而上。
她猛地抬眸，正对上普王的目光，二人眼底都照见了对方的心思：
“张娘子——”普王自然而然地拉起阿惠的一只手，牵着她向城楼口走去：“随孤往温府走一遭，为温老夫人上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