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案 曲水流觞 第七章
霍小鱼2025-03-17 09:112,985

   “韦郎君!”李亿提了一杯酒,敬道:“我早听闻韦郎君惊才绝艳,刚刚席间叙话,才知韦郎君也是我的年兄。如此缘分,李某敬郎君一杯。”

   韦元恕只是淡淡道:“元恕学识浅薄,并未上榜,不敢与李郎君称同年。”

   “竟有如此巧事?”普王惊讶道:“我竟不知韦二郎也参加了今年的常科考试。”

   “韦郎君只是第一年参加,暂时没有中举不足为奇。”李亿见到韦元恕并未举杯,洋洋道:“在下也是一连考了多年,这才侥幸登榜。”

   “李郎君,你也未免太过谦虚了。”魏王笑道:“孤最喜欢你那句‘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据说今年的主考官中书舍人就是见了这句,拍案叫绝,呈给了圣上,圣上才钦定你为新科状元呢。”

   “魏王谬赞。”李亿笑容满面。

   “这首诗我在哪里见过。”阿惠突然出声,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这有什么稀奇。”普王摆了摆手:“李郎君的情诗流传京城,妇人争相传颂。你就算在什么女道观、娼妓馆听到,也不足为奇。”

   李亿闻言,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话说回来,以韦二郎今日的表现,如果提前行卷,不可能不高中。”普王转脸问韦元恕道:“怎么没有听到你有行卷之举?”

   韦元恕欲言又止。

   普王笑道:“魏王可是全长安城最洒脱不羁之人,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出来。”

   魏王听了受用,也笑道:“但说无妨。”

   “回禀二位王爷。”韦元恕起身行礼,神色严肃:“我朝科举最大的问题就是行卷。行卷之风不除,朝廷难以选出真正的人才。”

   “韦二郎为何这样论断?”魏王看上去饶有兴趣:“说来听听。”

   “我朝科举并未糊名,是否中榜全凭考官个人定夺。考前如果能通过名人推荐,列名于主考官面前,那么得中者往往出于其中。因此,为了考取功名,举子们就不得不想尽办法,将诗文送到达官显贵面前,以求举荐。

   但元恕以为,读书本是为了安邦治国,不求闻达于显贵。若仅仅是为了高中上榜,就放下身段,丢了读书人的气节,岂非本末倒置?通过行卷选拔出来的人才,只知趋炎附势,日后为官又如何能为民立命,为国尽忠?”

   “韦郎君此言差矣。”李亿忍不住驳道:“我朝自开国以来就有行卷之举,就连李太白、杜工部、王摩诘、白香山这些人也都投以文卷,不讳言功利。焉能说他们都是趋炎附势之徒?”

   “李郎君有所不知。”韦元恕完全不在意李亿越来越差的脸色,继续直言不讳:“如今风气日下,很多人为了行卷,或许以财帛,请人代笔,或攀亲道故,以劣充好。甚至有人利用行卷的机会,中饱私囊,大发横财。试问今日殿试之上,到底还能有多少饱学之士?”

   “那依你之见,怎样才能做到真正的公允?”魏王向前倾身,不似先前那么随意了。

   “以元恕所见,就应该恢复武皇时期的糊名制,将考生在考卷上的名字、籍贯等,全部用纸糊上,这样才能做到真正的公允。”

   韦元恕竟然拿武周时期的科举做法与今日做比较,众人都一片哗然。

   “韦二郎说的确实有道理。”魏王微微一笑:“但是孤以为,行卷本来就是为了给寒门士子更多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学。如果一考定终身,不知道又会有多少学士寒窗十载,结果一次失利,永无翻身之日?行卷之盛行,既保证了举子考试的公平,又兼顾了举子在考场外的表现。而至于你所说的种种舞弊之风,皆是个例,大醇小疵而已。”

   众人纷纷附议道:“魏王所言极是。”

  

   “普王殿下,你的击鞠之术堪称一绝,没想到诗文功夫也让我等望尘莫及。”高寻此时站起身,举杯走过来,敬道:“高寻此前多有得罪,敬普王一杯。”

   普王徐徐起身,正欲接过高寻手中的酒杯,没想到高寻一抬手,杯中酒洒到了普王的衣袖上。阿惠正要上前,高寻已经抢先一步,作势擦拭普王的袖口。果不其然,从普王的袖口中擦出一个揉皱的纸团。

   高寻迫不及待地捡起纸团,展开念道:“支解肯供浮白醉,壳空竟弃外黄城。江湖好是横行处,草浅泥污过一生。普王,这是谁写的?字迹秀雅得很啊。”

   普王憋住笑,走到阿惠身后,用手一指:“正是这人所写。”

   “魏王殿下!”高寻没见过作弊做得如此理直气壮的,直找魏王评理:“普王此举实在有失公平。”

   普王一展宽袖,戏谑地笑道:“我普王府人才济济,身边这个小内官随便写的一首诗,都能技压高将军,媲美韦郎君,如何?”

   他被当场捉到代笔,非但不以为耻,反而一脸得意。高寻气得说不出话来。

   “普王,你身边这位内官,孤以前从未见过。”魏王似乎也不以为意,笑道:“不知是否家学渊源,又或师从哪位大家?”

   阿惠徐徐上前,回复道:“小人惠无忌,入府前曾在咸宜观做杂役,跟着道观里的玄机真人学作诗,只学得一些皮毛。”

   “玄机真人?”魏王一挑眉:“长安诗坛竟有如此人物,孤都不知道?”

   “玄机真人是一位女道士,平日深居简出,想必魏王殿下不甚了解。”阿惠答道。

   “原来如此。”魏王颇感兴趣,继续问道:“这位真人现在还在咸宜观吗?”

   “回魏王,真人前一阵遭遇无妄之灾,如今已经脱险,回到了咸宜观。”

   “甚好,孤有心请她来府中一叙,不知惠内官可否转达。”

   “多谢魏王赏识。想必真人一定喜不自胜。”

  

   酒席正酣,普王借故府中有事,与阿惠提前离席。

   “普王,你怎么料定那位高将军会过来敬酒,然后碰出你袖口藏着的纸团?”阿惠见四下无人,忍不住问道。

   “高寻那小子肯定猜出这首诗不是我写的。”普王一想到刚才的阵仗,忍不住又得意起来:“以他那不肯服输的个性,势必要过来拆穿我,扳回一局。可惜还是被我算计进去,哈哈。”

   普王与高寻一向瑜亮相争,这次普王觉得自己又占了上风,心情十分舒畅。

   “另外你想出这招请君入瓮,也确实精妙。”普王拍了拍阿惠的肩膀,表示赞许:“孺子可教。”

   “多谢普王夸奖。”阿惠觉得普王实在是不学无术,但只好躬身一谢。

  

   “对了,你认识那位韦郎君吗?”普王话锋一转:“我见你席间一直在偷看他。另外,他好像对你也颇有兴趣。”

   普王眼神示意,只见韦元恕自流杯亭走了过来。

   阿惠心跳加剧,恨不得藏身在普王身后,没想到普王反将她推到前面,还在耳畔低声说:“此人可是驸马韦元衡的亲弟弟,如果你想查探公主之死的真相,他倒是一个突破口。”

  

   “韦郎君!”阿惠只好低头行礼。

   韦元恕翩翩君子,长身玉立,她却感到他目光如炬,像要验出她的真身,半晌不敢抬头。

   “惠公!”韦元恕曼声道:“适才有幸听到你的大作,元恕既喜且悲。”

   “韦郎君何出此言?”阿惠抬起眼,与韦元恕四目相对。

   “惠公的诗风与元恕的一位旧友颇为相似,让我怀念起往日浮光,不由自主地心生欢喜。”

   “又为何而悲?”

   “元恕恐怕此生都再也无法与这位旧友重逢了。”

   阿惠喉头发紧,忍住哽咽,问道:“韦郎君这位旧友人在何处?”

   “在成都青城山下,一间最普通不过的医馆。”

   “为什么再也见不到她了?”阿惠声音发颤。

   “元恕回到长安,便知无法挣脱牢笼,更加不愿让这位旧友找到我。”韦元恕的语气依旧和缓:“京城处处是龙潭虎穴,稍有不慎就引来祸患。我只愿她在青城山下采药坐诊,过着闲看落花、远离纷争的惬意日子。”

   “倘若她过不上这种日子呢?”阿惠缓缓道:“韦郎君,你只不过在自欺欺人罢了。”

   韦元恕一怔:“惠公何意?”

   “如今世道混乱,我听闻南诏又大举进犯西川。”阿惠抬眼看了一眼韦元恕,故意道:“也许那位娘子已经殒命于成都了呢。”

   “你怎知她是个娘子?”韦元恕脸色一变。他扣住了阿惠的手腕:“你到底是何人?”

   阿惠只觉头晕目眩,浑身颤抖,站稳不住。

   “惠无忌!”普王在远处喊了一声:“怎么走得这么慢,让我等了好久。”

   “韦郎君恕罪!”阿惠缓了一缓,定了心神:“小人只是顺口一说,郎君莫要见怪。”

   话毕,她恭敬地施了一礼,脚步匆匆,向普王的方向赶去。

   留下韦元恕望着这个小宦官的背影,兀自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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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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