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案 妙法莲华 第十二章
霍小鱼2025-05-11 09:153,394

  阿惠轻轻推开莲华寺的后山门,木门\"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后山门正对着一座七层浮屠塔,塔身在月光下泛出清冷的石青色。塔下,魏王一袭白衣胜雪,端坐在檀木椅上,衣袂随风飘动。他手中执着一盏青瓷茶盏,正闭目细细品鉴,听到声响,抬眸一笑:“张娘子,你果然言而有信。”

   阿惠看见魏王,脚步不由得一顿。刚刚在山门外,普王将她放下马,只低声叮嘱了一句:“关西陇右,皆在她手,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她以为第一个面对的就是长公主,没想到,竟然是魏王在此等候。

   “魏王殿下!”阿惠镇静地躬身行礼:“长公主信守承诺,释放孩童归家,阿惠也绝不食言。还请殿下引我去见长公主。”

   “长公主已经休息了,明日再拜见也不迟。”魏王轻轻一笑:“张娘子,此番下山,有何际遇?”

   “多谢殿下关心。”阿惠早有准备,不紧不慢地答道:“神策军高虞侯对我甚是礼遇,又遣人送我归寺,未有怠慢。”

   “那就好。”魏王点点头,站起身来:“看来孤多虑了。”

   “魏王殿下!”阿惠叫住魏王:“您既然已经识破我的身份,为何不向圣人禀明,或是通报与太子?”

   “太子?”魏王呵呵一笑。他缓缓走到阿惠身前,凝目看她。阿惠被他盯得有些发毛,向后退了一步,低声道:“魏王与太子一母同胞,本应是同气连枝。”

   “孔怀兄弟,同气连枝。”魏王自嘲道:“你说的不错。但可惜,太子自幼便是储君,高高在上,从不将我这个弟弟放在眼里。相反,倒是普王与我同在德妃宫中长大,感情甚笃。如今太子要杀你,普王要保你,你说我该偏向谁呢?不独普王,二郎亦对你情深意重。他是我的门下贵客,我自然要对你多加维护。”

   魏王的一双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阿惠。“如此说来,多谢魏王殿下手下留情。”阿惠面色不变,只是又施一礼。

   “对了。”魏王提醒道:“昨日,二郎匆匆忙忙下山,说要回公主府办些事情。”

   “韦郎君回公主府了?”阿惠一惊。

   “张娘子不必担心,二郎想是有事要与驸马商议。”魏王轻掸袍袖上的露水,笑道:“夜深露重,早点回禅房休息吧。长公主的面疾,还要劳烦张娘子费心医治。”

  

   阿惠拜别魏王,慢慢走回到下榻的禅房中,房内已是空无一人。她想到几日前,还在此处与韦元恕争执,不禁苦笑。桌上茶盏皆已干净,床上被褥亦是平整,似乎都被人妥当地收拾过。但阿惠眼尖,还是发现枕下露出小小一角。她小心翻开瓷枕,下面是一封书简,写着“惠妹亲启”,字迹清隽有力,正是韦元恕的亲笔。

   阿惠心中一跳,赶紧坐到烛灯下,展开信笺:

   “惠妹妆次:

   忆昔青城山下初逢,倏忽三载。妹聪慧天成,岐黄之术精妙绝伦,更兼蕙质兰心,诚以待人。恕每念及,未尝不心折汗颜,自愧弗如。昔年不辞而别,实因京中家事纷扰,恐累及百草堂清静。三载漂泊,遍历山河,见黎庶流离,民生多艰。恕常怀辅弼明主、开太平之志。然夫明主之相,非愚所能洞鉴。魏王普王,孰为圣主,恕至今未能明辨。妹智识超群,与普王朝夕相处,或已窥其真章。倘蒙赐教,当为吾解此惑。

   三载春秋,虽隔云汉,然未尝一日忘卿。每见胜迹则思共赏,每逢失意则欲与言,方知妹在愚兄心中,已非故友,实乃魂牵梦萦之人。岂料造化弄人,竟使你我同陷太医署案牍之祸。妹疑家兄构陷太医令,恕苦无凭证,难为剖白。今唯愿重返公主府,彻查当日真相。若家兄果然构陷忠良,恕必亲奉罪证于妆台;倘另有隐情,亦望妹勿再深陷此案,使你我形同参商。他日若得洗冤,盼与妹重游青城,再叙前缘。临书惘然,不知所云。

   兄元恕 手泐”

  

   阿惠指尖微颤,想到这封书信不能让魏王等人寻见,便挑开灯芯,迅速将它烧了。然而,信中的每一个字,却已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阿惠走到窗前,推开一扇窗,只见外面月华如练,寒霜铺地,分外的幽静。她叹了口气,这莲华寺看似清修之所,实则藏匿了许多无辜幼童,而公主府更是虎穴龙潭,还不知隐埋了多少难见天日的秘密。韦元恕这一去,能否全身而退?

   她感到有些后悔,暗暗责怪自己,不该将韦元恕拖入这个深渊里,而那深渊里的那条恶龙,恐怕还未睁开它的眼睛。韦元恕为人耿直,较之自己,恐怕更难与恶龙缠斗。

   念及此处,阿惠赶紧稳定心神,重新整理头绪。正如普王所说,当务之急,只有速速医治好长公主的恶疾,依仗她的势力,才有翻身之望。

  

   阿惠辗转反侧,夜不能眠,第二日一早便到了长公主的禅房外,站立等候。但一直到日上三竿,也未见有侍女出来传唤她。阿惠站到了午后,腿脚酸麻,这才见一个侍女从房中出来,冷脸道:“张娘子,等候多时了,公主殿下有请。”

   阿惠走进房中,侍婢随后便掩门退出。室内沉香氤氲,长公主背对着她,侧卧于云锦榻上,素手支颐,青丝如瀑,月白色纱衣逶迤及地,好似观音大士莲台小憩之姿。

   “来了?”长公主并未回首,只是手中轻轻拨动念珠,菩提珠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幸蒙殿下成全,稚子孩童业已归家,骨肉团圆。”阿惠上前一步,声音轻缓:“阿惠特来向长公主问安,愿以微末岐黄之术,为长公主驱沉疴、解烦忧。\"

   “张娘子~”长公主缓缓坐起,将身子转了过来:“你且过来,再仔细看看我的脸,还有何异样?”

   阿惠上前细观,只见长公主左半张面孔仍是两张人面交叠,诡谲异常。但那半张脸上,还隐隐环着一圈疤痕,如一条赤色蜈蚣,细细密密,蜿蜒环踞在肌肤之内。她上次只顾着查看人面疮的疮疤,这次才注意到。

   “殿下~可是曾戴过某种特制面甲?”阿惠眉心微蹙,声音不觉沉了几分:“此物想必与肌肤严丝合缝,后又被人强行剥离,才留下这般精钢刮骨似的伤痕。\"她想起古代将士戴的青铜鬼面,那些面具内侧常嵌着细密倒钩,若要强行取下,则必如剥皮抽筋,痛彻骨髓。

   “你倒是见多识广。正是一张纯银打造的面甲,本宫戴了整整十年,早已与皮肉长在一处,取下来时~”她用手抚住疤痕,轻描淡写道:“确实费了些功夫。”

   “这种面甲只会让肌肤密不透气,疮面更加溃烂。”阿惠叹了口气,摇头道:“长公主若不想以真面目示人,大可戴上头纱,或是一张随时可以摘下来的面具,为何要戴上此物?”

   “若是皇命难违呢?”长公主冷笑一声。

   “这是~圣人之命?”阿惠大吃一惊,望向长公主脸上那一圈疤痕,喉间蓦地发涩。

   长公主未答,只将手微微一抬:“陪本宫去观音殿上炷香罢,只你我二人。”

   阿惠连忙上前搀扶。长公主穿着月白色素衣,素袖垂落间露出一截苍白手腕,腕间一串陈年菩提珠,摩挲得油润生光。阿惠替她拢好轻纱帏帽,指尖拂过帽沿流苏时,隐约嗅到一丝沉水香混着药气。

  

   二人沿寺院回廊徐行,只有几个比丘尼在打扫院落,却不见长公主府和魏王府的亲卫在此巡逻。阿惠心中正在纳罕,长公主淡淡道:“有神策军在山下驻扎护守,如今这莲华寺安全得很。”

   观音殿坐落于寺院东后侧,殿前种了一株银杏树,木匾亦掩映在树下,不仔细很难看到。阿惠抬眼,见上面写着“慈航普渡”,落款竟是当今圣人亲书。二人一前一后,踏入观音殿。殿内供奉着一尊千手千眼的观音菩萨白玉坐像,玉雕像手持净瓶,两腿盘坐,神情悠然自在。

   “殿下,为何带我来此?”阿惠轻声问道。

   “这观音坐像,乃是圣人命天下名匠,照着本宫的右半张脸雕刻的。”长公主转头看着阿惠:“你觉得像吗?”

   “容貌确实很像。”阿惠仔细瞧了瞧观音雕像的面貌,点头道:“只是这雕像没有刻画出殿下的风姿之万一。”

   “风姿?”长公主失笑:“张娘子,你可真会讲话。”

   “金刚怒目,菩萨低眉,都是慈悲,亦都是殿下的真心。”阿惠垂首,声音轻缓却字字分明:“那些孩童被囚禁多日,却始终未遭毒手,想来殿下身为母亲,终究不忍伤及无辜。”

   长公主沉默不语,半晌,侧身让出上香的位置:“你去为本宫上一炷香吧。”阿惠依命,认认真真地上了一炷香,又双手合十,虔诚敬拜。

  

   “张娘子,你也信这观音大士能普度众生?”长公主站在一旁,语带嘲讽。

   “阿惠并非佛门弟子。”阿惠摇摇头,如实答道:“佛家的观音菩萨也好,道家的慈航真人也罢,在我看来,都是芸芸众生的一份寄托。生而为人,步步小心,却仍有诸多事无法掌控,便只能求告神佛,借助冥冥之中不可知的神力来护佑自己。长公主,你笃信禅宗道,又是因为什么?”

   她转头望向长公主,只见她衣袂飘飘,神人之姿,立在白玉观音之下,宛如观音化身。

   长公主冷冷一笑,不屑道:“禅宗道?本宫不过是做做样子。什么佛家道家,通通无用至极。历朝历代,都不过掌权之人愚弄无知贱民的手段罢了。不过,你的出现倒是让本宫终于悟了。”

   “您悟到了什么?”

   “这半张鬼面,并非本宫梦魇,反是护身甲胄。”长公主缓缓摘下面纱,指尖轻抚疤痕,哑声道:“张娘子,可愿听一听本宫的故事?”

   阿惠上前一步,接过长公主的轻纱帏帽,躬身道:“阿惠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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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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