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两军阵前忽地裂开一道空地。
高寻纵马向着刘诚信奔袭,手中七尺陌刀划破烟尘,刀锋映着落日,拖出一道猩红弧光。
“铛——!”
金铁交鸣之声响彻战场,震得两旁士卒耳膜生疼。高寻虎口迸裂,鲜血顺着刀镡滴落,却在错马瞬间反手一刀,直劈刘诚信后背。刘诚信竟不回头,提刀往后一背,"铮"地格住刀锋,火星四溅。
二人调转马头,双马交错奔腾,掀起漫天黄沙。高寻突然变招,陌刀自下而上斜撩,刀风撕开刘诚信腹甲,带出一蓬血雨。刘诚信暴喝一声,举刀横扫,刀刃“砰”地砸在高寻肩甲上,力大无比,以致高寻胸前的护心镜顿时凹裂。
“高虞侯,还不下马就擒。”刘诚信勒住缰绳,得意洋洋。
“再战!”高寻吐出口中血沫,扯下半边破碎肩甲,怒喝一声,挥刀欲上,却忽闻本阵金钲骤响。
他回头望去,只见神策军旌旗之下,普王身披墨色铠甲,按辔而出,怀中竟还揽着一个锦绣襁褓。襁褓之中,露出一个小小婴孩的脸。
“皇兄!”普王长呼一声,内力激荡,声传四野:“王弟已将侄儿从东宫府救出,你要如何谢我?不如,以陇西王世子作为交换?”
太子瞳孔骤缩。他看了一眼刘诚信,刘诚信大声道:“殿下!普王狡诈,此子必然不是~”
太子一挥手,打断刘诚信,森然道:“孤以身许国,必除奸佞。即便再无子嗣,又有何憾。众军听令~!”
他望向普王,眼神轻蔑:“生擒李修彦者,重赏千金!斩其首级者,封万户侯!凡有退缩者,立斩不赦!”
“杀!杀!杀!”
霎时间,太子军中战鼓轰鸣,声浪如潮,数千铁骑同时拔刀。
普王垂眸凝视怀中婴孩,只见稚子懵懂,犹自酣睡,苦笑道:“父不父,子不子,生于天家,却也不是什么好事。”
说罢,他将怀中婴孩交与副将,自己策马驰骋,来到高寻身侧,掷出一把乌木龙筋的震天弓,高声道:“落雕将军,可还拉得开九石弓?”
高寻接过震天弓,亦从马背的箭袋里抽出一只雕翎箭。他一抹唇间血沫,弯弓搭箭,弓如满月。
“射人先射马~”高寻咬牙道,弓弦铮铮,声如磨铁,箭簇寒芒,瞄准了太子:“擒贼,当擒王!”
箭矢如电,破空疾射,直取太子咽喉——突然,一道黑影自太子身后暴起!但见那人黑袍翻卷,如夜枭展翼,胯下战马人立而起。他手中三尺长剑寒光凛冽,剑锋精准劈中箭杆,竟将精钢箭镞一分为二!
断裂的箭矢余势未消,"哆哆"两声钉入后方军鼓,鼓面应声而裂。
直到此刻,众人才看清——那黑袍客始终隐于太子旗影之下,方才纵马腾跃时,兜帽被劲风掀开,露出一张苍白如尸的面容。
“齐复功!”高寻怒目圆睁,声如雷霆炸裂。他三指扣弦,连珠疾射。
“嗖!嗖!嗖!“
三支穿云箭破空而去。却见齐复功黑袍翻卷,剑走游龙,三箭全被他劈开。
“宵小鼠辈受死!”高寻一掷手中的震天弓,纵马狂飙而出。
“高寻不可~!”普王厉声断喝,高寻却已如离弦之箭冲入敌阵。
齐复功阴恻恻一笑,突然长剑高举。龙武军闻令而动,铁骑如潮水般合围,瞬间形成天罗地网。
“嘶——!”
寒光闪过,高寻战马前蹄被齐复功一剑斩断。战马悲鸣跪地,将高寻重重甩落。高寻尚未起身,十余柄长矛已抵住咽喉。
齐复功策马至前,阴笑道:“高虞侯,你刺我胸口的那个大窟窿,至今还疼痛难耐呢。”
普王眸光骤冷,手中缰绳猛地一勒,胯下飒露紫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向太子疾驰而去。刘诚信见状,急忙调转马头,硬生生截断普王去路。他横刀立马,冷声喝道:“普王殿下,莫要做我刀下之鬼。”
普王勒住辔头,高声道:“皇兄,即使你不顾念自己的骨肉,但那陇西王世子若有闪失,长公主又怎会善罢甘休?”
“王弟,孤以前真是小瞧你了。”太子冷冷一笑:“你蛰伏这么多年,做小伏低,扮成一个纨绔王爷,想必十分辛苦。可惜,这储君之位怎么也轮不到你,何必为他人做嫁衣裳?”
“皇兄高看我了。”普王朗声道:“王弟从来不敢觊觎这储君之位,只望与圣人分忧。若你现在释放陇西王世子,束手就擒,圣人或可网开一面。如若不然,便是谋逆大罪。”
“孤还有后路吗?”太子狞笑道:“不若,你带领神策军归降于孤,孤或可考虑将你逐出京城,赐你偏安一隅,了此残生。总好过~在这皇城之中步步惊心,不得善终!”
普王闻言,摇头道:“皇兄,虽然你坐拥关西、陇右两大藩镇的支持,但这两支牙军自安史之祸后,便已成弱兵之势。你抱残守缺,想依仗他们的兵力,恐怕所托非人。”
“看来这些年,王弟不只是斗鸡走狗,对藩镇事务也颇为熟稔。”太子抚掌而笑,又随即正色道:“但如今,河东军已被河朔诸镇围困,剑南、西川山高路远,援军难至。纵是疲卒羸兵,亦有万乘之众。你这区区三千神策军,不过螳螂当车而已。”
他用手一指,只见远处翻起滚滚黄雾,竟似万马奔腾,不一会儿,便有无数铁骑破雾而出。左右两翼,旌旗招展,左路写着“河西”,右路写着“陇右”。
太子眯起眼睛,眺望远处,一身金甲在黄沙下更是耀眼。
说话间,大军已兵临城下,分成左右两路,中间让出一条通道,长公主一身银甲戎装,面带银制面具,按辔缓缓而出。
太子策马近前,干笑道:“姑姑,皇侄替你照看了几天世子,枉姑姑莫怪。”
“太子殿下。”长公主银甲覆面,寒声如刃:“关西、陇右铁骑皆已列阵,本宫既践前约,便请殿下还我孩儿。”
“既已同乘一舟,姑姑又何须心急?”太子轻抚马鬃,闷声笑道:“待侄儿踏破宫门,定当以半壁江山酬谢姑姑。届时母子团聚,共享天伦,岂不快哉?”
“姑姑!”普王亦策马上前,拱手道:“圣人深知,姑姑与两大节度使挥师上京,只为解世子之危,情非得已。若此刻下令收兵,当以首功论!”
他故意高声喊话,三军皆闻。
“姑姑莫信此言。您平生最恨之人,难道不是当今圣人吗?”太子继续逼近,在长公主身旁低语,声音桀桀如枭:“而圣人最忌惮之人,姑姑也位列其一。”
“大胆!”银面具下蹦出一声厉叱:“本宫与圣人血脉相连,岂容你在此挑拨?”
“血脉相连?”太子闻言狂笑不止,仿佛听到了什么令人捧腹的笑话,又旋即压低声音:“待孤君临天下,定尊当今圣人为太上皇,效仿玄宗皇帝,搬出大明宫。到时候,他便是姑姑掌中之物,任尔搓磨泄愤。”
“阿娘!救我!”
乱军之中,传来一声稚嫩惊啼。刘诚信不知何时,竟将陇西王世子挟至马上,陌刀还逼在他的脖颈上。世子垂髫之年,一身锦衣,玉面如雪,此时却已吓得涕泪横流,浑身颤抖。
长公主一勒缰绳,猛然转向太子,怒道:“你到底要本宫如何?”
“先斩普王,以其项上人头,换世子平安。”太子阴沉沉地一笑:“不过,姑姑是否又要心慈手软,顾及血脉之情?”
他特意将“血脉”二字咬得极重。
“哼!”长公主冷笑一声:“普王是死是活,与本宫无关。只是,你休想借刀杀人,末了还要赚个‘仁君’的虚名。”她一手指向太子,森然道:“本宫生平,最恨你们这些口诵仁义却心如豺虎的——衣冠禽兽!”
“哎~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孤翻脸无情了。”太子长叹一口气,仿佛被逼无奈。
另一边,齐复功业已擒了高寻,将他双手反剪绑了起来,重重掼在太子马前尘埃里。
“高虞侯,你攀附普王,私放太子府刺客,可知有今日?”太子俯身凑近高寻,微微一笑,道:“昭义节帅卢从简愚忠,宁死不肯为孤效命,终落得万蹄践踏,尸骨无存的下场。虞侯莫非也想尝尝此中滋味?”
话音未落,只见西北处烟尘冲天而起。
“这是~”太子嘴唇翕动,眸中惊涛骇浪。
“太子殿下~”普王拖长了声音,悠悠道:“此乃归义军,普天之下,兵之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