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王,高虞侯!”阿惠急急跑上城楼,兴奋大喊:“七娘醒过来啦!”
“你说什么?”高寻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双手扳住阿惠的肩头。
“我说,七娘醒过来啦!”
“都怪你!”高寻飞奔而下,还不忘瞪普王一眼:“要不是你拉着我登这个城门楼子,七娘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
“你这人要不要脸?不是你今日邀我登高望远,借古抒怀么?”普王一路在后,作势追打。
“你们两个跑慢一些。”阿惠落在最后,提着裙裾,边跑边喊:“七娘说了,她要一个人静静!”
“七娘!”高寻一脚绊在门槛上,几乎是摔到了卢七娘的床上。
“你压到我了。”卢七娘有气无力。
“七娘!”高寻继续扑在她身上,涕泪横流:“对不住,我没保护好你。”
“你压到我了。”
“我发誓,以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再也不分开。”
“高寻你凑近一些。”
“七娘!你想跟我说什么?”高寻将脸贴近卢七娘,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
“你再不从我身上起来,我就咬死你。”
“七娘!”阿惠和普王也走了进来,看到高寻尴尬地从床上爬起来,两人都忍俊不禁。
阿惠端来一碗药,示意高寻扶起七娘,自己要喂她喝药。
“没用的。”卢七娘摇了摇头:“我自知内力已经散尽,莫说像以前那样能力扛千钧,便是连提起刀剑的力气都没有。对学武之人来说,已经与废人无异。”
“谁敢动你一个指头,我就把他的头拧下来。”
“七娘,这个我可以作证。”普王忍住笑:“齐复功那样的身手,高虞侯都能把他的肚子刺个血窟窿。”
“七娘莫急。”阿惠端上汤药:“药需一碗一碗地喝,路也要一步一步地走。”
“对,不急。”高寻将七娘额头碎发捋到一边。
塞外茫茫,秋草枯黄,落日长天,雁过成双。这是阿惠第一次见到塞外草原的景象。
阿惠坐在卢七娘的身旁,听她轻声哼唱着儿时童谣:“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七娘,这是谁的歌?”
“义父说,这是我族人的歌。他教我唱这首歌,让我永远记住我的族人。义父常常问我:七娘,你说汉人也好,西域胡人也好,北方突厥人也好,你打我,我杀你,何时方休?难道只有以战止战,才是最好的法子?我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只是说阿父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阿父上战场,七娘就一起上战场。”
“你从小就跟着卢节帅长大吗?”
七娘摇摇头:“我从小被人遗弃,在狼群中长大。我只知道,为了活下来,就得拼命地跟其他狼崽撕咬,抢夺食物。后来,义父把我从一只母狼的嘴里救下来,把我带到他的军营中。义父教我武功,还教我读书识字。他告诉我,要忠君为国,也要对得起天地良心。”
“忠君为国,天地良心。”阿惠咀嚼着这八个字。
“阿惠,你阿爹是什么样的人?
“我阿爹~”阿惠想了想,微笑道:“我阿爹是世间最好的阿爹。阿娘生我的时候难产而亡,自那以后,阿爹便时时把我带在身边。带我四处游历。阿爹常说,大唐疆域无比辽阔,我们有流沙朔漠的关西陇右,有钟灵毓秀的巴山蜀水,还有富庶繁华的江南之地。他告诉我,不要困于闺中,要出去闯荡历练,才不枉活这一世。阿爹带我去了很多地方,独独没有来过塞外草原。今日,我自己来了。”
阿惠站起身,两手围拢起来,向远方大喊:“阿爹,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七娘!你看这是什么?”高寻兴冲冲地背了一整只羊在身上。普王则抱着一捆树枝,跟在后面。高寻威猛高大,普王颀长精瘦,两人都是一身突厥族的大毛翻领胡服,腰间系着火石袋,头发编成了数根辫子,远远望去,真真是两个意气风发的突厥青年。
“烤全羊!”卢七娘冲过去,上来就掰开羊的嘴巴,数过牙齿,然后重重一拍高寻的肩膀:“哪里寻到这只四齿三岁羊的?”
“我可是花了一个月的俸钱。”高寻急着表功:“三岁龄的草原小羊可不好找。”
“可去了五脏和下水?”卢七娘摩拳擦掌。
“你从小就喜欢看人屠宰牲畜,一见血就兴奋,所以~”高寻把肩上的小羊往地上一摔,又递上一把小刀:“这活儿专门留给你。”
“够意思!”卢七娘难得绽露笑颜,高寻一时间竟看痴了。
“七娘,你真好看。”
“好看最是无用。”卢七娘嘴里叼住小刀,两手撕开羊的胸膛,伸手掏了进去,直接把心脏揪了出来,含混道:“心脏都没捏碎。阿寻,你怎么还是如此怕杀生?”
“张娘子!”普王见高寻和卢七娘收拾得热火朝天,自己也无从插手,便招呼阿惠到一边:“可否随我走走。”
“嗯。”阿惠小步跟上,与普王并肩散步:“普王,咱们是不是过些日子就要启程,返回京城了。”
“是,我的腿伤养得差不多了,高寻也得回京复命。”普王看着眼前的茫茫草原,叹道:“这些日子好像偷来的一般。”
“我有一事,一直没有告诉你。”阿惠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请普王过目。”
普王展开字条,只见上面写着:“四姓高门,崔卢已尽归魏王。”
“这张字条何人所写,你又是如何得到的?”普王表情微变。
“应是驸马所写,在公主暴毙的第二天,差人送到了太子府。”阿惠道:“这是太子良娣保存起来,交给我的。”
“四姓高门,崔卢郑王。”普王沉吟道:“怪不得,怪不得。”
“普王可有什么发现?”
“四姓高门,本都拥立太子,但如今竟有两姓投靠了魏王。卢从简是卢氏一族唯一执掌军权的人,难怪太子痛下杀手。”普王喟叹:“而先皇后是王氏一族的嫡女,他们拥护太子,还是魏王,也未可知。太子如今只有郑氏可以依仗了。”
“驸马为何写了这张字条给太子送去?”阿惠不解。
“公主驸马一向与魏王关系密切,驸马这一招,便是给太子的投名状。”
“投名状。”阿惠喃喃自语,突然抬眸:“公主死因甚是蹊跷,驸马心里有鬼,怕太子借机整肃他,便提前交了这投名状,投靠了太子?”
“他现在的靠山是太子还是魏王,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如果想彻查驸马,就需先扳倒太子。”阿惠眼神直视普王:“我说的对吗,普王殿下?”
“张娘子,太子不是你想扳倒就能扳倒的。”普王手指前方:“你看那是什么方向?”
“关西陇右。”
“那才是我大唐的龙兴之地,也是太子的根基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