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案 卷帘美人 第一章
霍小鱼2025-05-11 09:153,191

   是日立冬,寿王设宴于府,朱门悬彩,冠盖云集。席间居于首座的,正是普王李修彦与驸马韦元衡。

   太子兵败,自缢于大理寺天牢,如今东宫之位空悬。魏王则因贯休大师圆寂,一病不起,闭门修养已有足月。与此同时,普王却大敞府门,招贤纳士,无论是关中世族,亦或科场新晋,凡登门求见者,皆降阶相迎。

   一时间,坊间流言四起:素以斗鸡走马为乐的普王,近日竟独承圣眷。朝野更是窃议,谓其入主东宫,恐在旦夕之间。

   驸马韦元衡近日也官运亨通,擢升为中书舍人,掌诏诰之制,参枢机之务。凡百司奏议、文武考课,皆预裁焉。可谓天子近臣,清要之极。

  

   酒行三献,教坊丝竹渐起。霓裳舞伎,振袖回腰,翩跹庭除。满座簪缨皆陶然沉醉其中。

   寿王是一位头戴宝冠,身穿华服的羸弱少年,此刻正斜倚在大厅中央的织金软榻上。两侧侍女跪坐榻边,一个侍女捧着一只盛着玛瑙酒杯的银盘,另一个侍女正将剥好的冰酪荔枝送至他唇边。

   寿王方将荔枝含入口中,忽然喉头一颤,随即弓身剧咳起来,苍白的脸颊顿时涨得通红。

   那奉荔侍女登时面如土色,赶紧下跪磕头。

   寿王缓过气来,苍白的指尖拭去唇边口沫,轻笑一声:“你这是做什么,倒叫王兄与驸马看了笑话。”他就着另一个侍女的手抿了口葡萄酿,眼尾泛起潮红:“退下罢。”

   那侍女却抖得更厉害了,膝行上前,两手死死抓住寿王的衣襟,泣声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奴婢再不敢了!”

   “这手~很是白嫩。”寿王擒住她的一只手腕,仔细摩挲她的手背,笑道:“孤的宝贝...最喜食这等白如凝脂的玉手。”

   侍女闻言,眼前一黑,软软瘫倒在地。两名侍卫默然上前,拖麻袋般将人曳出厅外。转眼又有新侍女垂首上前,素手纤纤,继续剥着冰酪荔枝,只是连呼吸声都放得极轻。满座宾客依旧推杯换盏,仿佛方才那声惨叫,不过是丝竹声里偶然走调的一个音符。

   位于寿王左侧的普王冷眼旁观,微蹙眉头。

  

   “王兄,驸马~”寿王若无其事,笑道:“你们二位看惯了马戏、禽戏,怕是早觉乏味。孤今日特意给你们准备了一份惊喜。”

   他轻轻击掌三声,只听得一阵鼓声震地。两个披甲的力士各自牵着一头犀牛、一头大象进入宴席大厅。这两位力士卷发黑肤,宽鼻厚唇,状如野猿,犀、象则皆以金羁络首,锦谵垂身。犀牛独角峥嵘,踏地如雷,大象长鼻卷舒,行止若山。二兽循鼓点进退,或拜或舞,动作虽缓慢粗笨,不如马戏灵巧,却自带淳朴、雄浑的一番气势。

   “拜象驯犀角抵豪,星完霜剑出花高。六宫争近乘舆望,珠翠三千拥赭袍。”驸马韦元衡执盏敬向寿王,笑道:“贞观年间,万邦来朝,方有驯犀舞象之盛。而今圣人躬行节俭,若非殿下雅趣,我等恐怕无福重睹此等盛况。”

   “驸马果然博闻强识,无怪能掌丝纶之任。”普王轻啜了一小口美酒,指尖轻旋琉璃盏,笑吟吟道:“不过论到文采,孤最服气的就是二郎元恕。倘若他今日见此驯兽奇观,定能写出一篇名满京华的绝唱。只是不知~二郎为何没有一起前来赴宴?”

   “普王殿下有所不知~”韦元衡叹了口气:“舍弟自幼性情疏狂,最是我行我素。几年前,他便不告而别,云游四方。我百般寻访,才劝得他返京应试。许是因为科场失利,上个月他竟~竟再次不辞而别,片纸未留。”

   说罢,他亦一口饮尽杯中物,无奈道:“如今但求他平安,功名——且随他去吧。”

   “哦?”普王惊讶道:“二郎已经不在京城了?真是可惜,孤与二郎虽只有数面之缘,却甚为投契。本还想寻个机会,邀他来府上品酒,好讨教一二。”

  

   二人叙话间,庭中犀象已退。众宾客尚在交耳品评,忽闻鼓声再震。但见殿门处一只金豹徐行进来,其上斜坐着个昆仑女奴——半身裹着斑斓豹皮,斜露右肩,头插七彩雉羽,碧瞳如炬,恍若深山巫祝。

   满座宾客见状,皆瞠目结舌。

   那金豹踏着鼓点步入厅中,忽而人立而起,前爪竟如伶人般作揖行礼。昆仑女奴跃下豹身,轻盈地在大厅中央放好九只正在燃烧的火圈,随后一声呼哨,金豹矫健的身姿一跃而起,蹿过九重火圈,兽尾扫过焰尖时,带起一串金红星雨。

   众人看得俱都忘了仪态,有的人吓掉了手中牙箸,有的人碰倒了犀角杯,竟都浑然不觉。

   “哈哈~哈哈~”寿王抚掌大笑:“孤说了,要给你们一个惊喜。岂能只有犀、象这样的蠢笨之物?”

  

   “难道王弟还有什么压轴大戏?”普王斜睨,言语带着几分玩味。

   “王兄慧眼。”寿王凤眼狭长,笑起来竟有一种病娇之态:“王弟还有一至宝,名唤狻猊。此兽能食虎豹,如啖浆酪,爪牙之利,可裂金石。若置阵前——可抵千军万马。”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

   “依王弟所言,这般凶物,世间可有人能降服?”

   “那又何难?不过用白骨堆出来罢了。”小小少年故意压低声音,阴测测地听上去甚是骇人。

   “这是何意?”

   “王兄不知,为了驯服这些猛兽,我府中养着上千昆仑奴,每日择一人与狻猊同囚一笼。败者葬身兽腹,胜~胜者赏百金~”他又突然咳起来,身旁侍女赶紧帮他捶背。

   他缓了一阵,继续道:“如此一来,不过半年光景,我府上便出了一个天选之人。”

   “天选之人?”普王眉梢一挑。

   “此人不仅力大无比,身手矫健,更通百兽之语,实乃天选的驯兽人。”寿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兴奋道:“今日,便请王兄品鉴。”

  

   “王爷!”话音刚落,就见一名府中侍卫急步前来,单膝跪于寿王面前,压低声音禀道:“那驯兽人迦利奴挣脱锁链,逃走了!”

   “什么?!”寿王猛地直起身,金冠垂珠乱颤,大惊失色道:“那可是玄铁重链,与大理寺死牢的锁链同出一炉!”

   “属、属下不知!”那侍卫面如死灰,颤栗不止,竟与先前被拖走的侍女一般惊恐:“那玄铁链~竟被徒手撕开,断口如裂帛,非常人所能为~”

   “废物!连个贱奴都拘不住!”寿王一抬手,“哗啦”一声,将身旁侍女所奉的鎏金案打翻在地:“养你们何用!还不快去追!”

   他似乎还不解气,上来又是一脚,踹开跪地侍卫:“若追不回——便拿你们喂孤的狻猊!”

   忽然间,鼓乐声骤停,整座大厅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厅外。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大雪。霰雪纷扬,簌簌不停,自雪雾中缓缓踏出一头异兽——其形伟岸,通体金鬃,卷曲如浪;兽首昂起时,脖颈鬣毛怒张如伞;每步踏落,便震起雪尘三尺。最骇人的是那满口利齿,开合时铮然有声,竟似金铁相击。

   “狻~狻猊!”寿王呆住了。

  

   “下雪了~阿爹,这是今冬第一场雪呢。”

   阿惠披了一件厚厚的素锦披风,茕茕立于廊下。

   她摊开掌心,接住了几颗晶莹雪花,又看着它们化作湿痕。去年立冬,阿爹亲自置了一桌宴席,请韩宗绍、刘泰邺来家里宴饮。平日里一本正经的韩宗绍、刘泰邺几杯黄汤下肚,竟为“谁经手的奇症更绝”争得面红耳赤。阿爹一面笑着调停,一面将醉醺醺的自己揽到膝头。她记得那时眼皮重得抬不起来,耳边却还飘着韩宗绍的玩笑声,调侃刘太丞是“黄白大夫”,说他惯会用鸡屎和童子尿入药。

   想到此处,阿惠唇边浮起一抹浅笑,不知不觉中,泪水竟也不自主地淌了下来。

  

   “张娘子!原来躲在这儿偷闲,倒叫孤一通好找。”

   阿惠闻声,回过身子,只见普王站在身后,正笑吟吟地看着她。他一袭玄色蟒服,头冠、衣袍上落满了雪珠,整个人如雪后青松一般。

   “殿下?”阿惠急忙拭了拭眼角,奇道:“你不是赴寿王府的立冬宴,怎么这个时辰便回来了?”

   “寿王今日可是变作兽王了。”普王使劲掸了掸衣袍,雪落一地:“他的宝贝狻猊从笼里跑了出来。现在整个王府乱作一团,持刀的不敢上前,持盾的缩在廊下。寿王又不许放箭射杀,眼见正厅的梁柱都被那头狻猊撞了个粉碎。”

   “狻猊?”阿惠还是第一次听说:“那兽物如何跑了出来?”

   “有位驯兽的昆仑奴逃出了寿王府,临走前撬了兽笼,把狻猊放了出来。”普王表情里尽是戏谑:“这一招声东击西,用得着实不错。如今寿王府的府卫,十之有九,都在围捕那头疯兽,哪里还顾得上去捉他?”

   阿惠听了,不禁莞尔笑道:“此人倒是有勇有谋。”

   “不过,寿王府的宴席也散了,连一注波斯的“三勒浆”都没喝完。”普王双手环肘,一脸惋惜。

   “我刚路过膳房,他们做了醴鱼脯,还煲了羊骨,闻之已是食指大动。”阿惠嫣然笑道:“不如~一起围炉暖酒?”

   “巧了,孤昨日还跟高虞侯一起打了獐子,有新鲜的獐子肉可以享用。”普王立时喜形于色,一把捉住阿惠的手:“快走!晚些就要被高寻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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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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