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天牢最深处，九龙锁链自天井垂落，将太子悬吊成"大"字形。
太子的明黄里衣被剥去，仅剩素纱单衣，胸前背后都有条条血痕。他面色本就灰败，此时已是形容枯槁。
两名狱卒如常踏入牢室——前者提着一方雕有狴犴兽首的乌木食盒，后者托着一张乌木漆盘，盘里放着一只鎏金酒盏。
前面的狱卒刚将食盒放在太子脚前，便被他一脚踹翻。“回去告诉齐复功～”太子声音嘶哑：“给孤一个痛快了断！”
“想要一个痛快了断？”刚刚放下食盒的狱卒走上前，微微一笑：“正好，王弟今日便是来相助你的。”
“你～！”太子陡然睁大双眼，眼前这个面容陌生的狱卒，竟然是普王。他恶狠狠地盯住了普王，恨声道：“孤真是万万没想到，齐复功这贼子竟然是你安插在孤身边的细作。”
“王弟与齐复功从无来往。”普王摇了摇头，又叹息道：“但这已经不重要了，若没有他，归义军也能将你拿下。最终你还是会兵败垂成，落得今日的下场。”
“今日的下场？”太子冷笑：“你倒不如说，圣人二十年前登基那日，下诏立孤为东宫太子，便预示了今日的下场。”
“皇兄，此话从何说起？”普王走上前，用袖角轻轻拭去他唇边血迹。
“放肆！”太子猛地偏头避开，却被普王一把掐住了下颌。他挣扎着喘息道：“你这王氏庶女所生的贱种，休想折辱孤王！”
“你自幼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得圣人亲授帝王之道，为何仍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普王松开手，目视太子，缓缓道：“皇兄若真以社稷为重，不结党营私，不暗通藩将，又怎会走到今日这般境地？”
“你这番话冠冕堂皇，假仁假义，倒颇有几分李修蟾的样子。”太子抬起头来，盛气凌人，毫不退让：“你们一个假作清流名士，一个佯装纨绔王爷，实则都在觊觎这储君之位。如今，竟还沆瀣一气，设局构陷，当真是～孤的两个好弟弟。”
他面色阴沉得要滴下水来，声音嘶哑道：“孤的今日，便是你们的明日。莫要以为，这东宫之位是何等荣光。等你坐上这位子，自会知晓——多少双眼在暗中窥探，多少双手在磨刀霍霍，你日日不得歇息，夜夜不能安寝。至于圣人，我们的父皇，哈哈， 哈哈哈～”他喉间发出一阵阵狂笑：“孤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把利刃而已。诛卢氏，挟世子，桩桩件件，皆是淬炼刀锋的磨石。待这把刀磨得锋利了，自然要替他斩尽朝中隐患。哈哈～啊哈哈～”
“和光公主也是圣人的磨石？”另一名狱卒陡然跨步上前，大声喝问。
“你又是何人？”
“太医令张仲钦之女，张惠。”阿惠猛然撕去面上伪装，人皮面具应声而裂，露出真容。
“张娘子？！”太子“呵”了一声：“怪不得，普王救你出京兆府天牢，原来是让你在此栽赃陷害于孤。”
“太子殿下～”阿惠冷声道：“和光公主一直服食长清宫所炼长生丹，身中的剧毒之物也是来自长清宫。同法炼制，只是所含砒霜数倍于普通金丹。公主生前依仗圣人宠爱，欲谋皇太女之位，因而被你与驸马合谋杀害。何来栽赃陷害？”
“长生丹～”太子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猛然抬首：“一定是因为你们的密奏，圣人才对孤起了疑心。先是削了孤所有的军中要职，继而又要裁撤龙武军，这才逼孤不得不起兵谋反。”太子忽的仰天狂笑，笑声倏然一收，声音撕裂如断帛：“孤一生行事，敢做敢认，何须抵赖？！不错，长清宫丹药确是孤亲自督造，为博圣人欢心。但～”
他转向阿惠，双目赤红，血丝密布：“孤从未将和光放在眼里，又何须费心秘制毒药，除之而后快？”
“那你为何要在公主死后第二日，便查封太医署？”阿惠强稳住心神，誓要问个明白。
“驸马求助于孤，想要平息此事，不许太医署众人外传。”太子森然道：“他以一封密折作为交换，孤自然许他这个人情。”
阿惠想到良娣传给她的字条，太子此言应该不虚。难道此事竟是驸马一人所为？又或是～幕后指使他的另有其人？她心下猛然一坠。
“参见神策军使～”远处隐隐传来微弱的声音，只有普王这样的内力，才能听音辨位。
“快！”普王示意阿惠。阿惠点点头，将酒盏递到太子面前。
“这是你们为孤准备的鸩酒？”太子冷冷一笑：“不错，甚合孤意。免了孤再受齐复功那厮的廷辱。”
“此非鸩酒，而是安魂散。”阿惠低声道：“鸩酒毒发，五脏六腑犹如火烧，死状颇为惨烈。安魂散服下后，便可沉睡入梦，只是～再不会醒来。太子殿下，皇权富贵，大梦一场，再世为人，莫生与帝王家。”
“再世为人，莫生与帝王家。”太子口中喃喃重复，眉宇间戾气渐渐消散。他就着阿惠的手，将酒盏中的安魂散一饮而尽，之后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涩声问道：“孤的孩儿，如今安在？”
“皇太孙论律当斩。”普王静静看着太子。
太子听闻，面庞抽动，似哭似笑。良久，他仰天长叹：“罢了，罢了～再世为人，莫生与帝王家！”
“殿下，太孙性命无忧～”阿惠近身，在他耳边轻声道：“杜良娣也没有死。我已将他们托付给一位可靠之人，定能护太孙平安长大。”
“你说什么？”太子嘴唇颤动：“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阿惠道。
太子骤然爆发出一阵癫狂大笑，笑至涕泪横流，喘息间断续道：“好～好极！孤且信了你们。但求，但求此子在寻常巷陌长大～做个～做个～”
话未说完，他慢慢垂下头颅，竟真似阖目入睡一般。
不远处，响起一声尖利唱喝：“神策军使齐复功～奉圣人口谕，押逆犯李修乾赴殿前明正典刑！”
“走！”普王一拉阿惠的衣袖，两人快速离开牢房，随后隐在身侧一扇密门之后，消失不见。
戌时，红绡坊。
“柳娘子！柳娘子！”一位龟奴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刚刚门口躺着一个年轻娘子，大冷天只穿了一件单衣，连鞋袜都没有，样子可怜得很。”
“那又如何？”柳姬拨弄蔻丹，嗤笑一声：“咱们这里一百零八坊，谁家石墩子下没有几个可怜人。”
“那位娘子眼睛被挖了，舌头被割了，两只手～两只手也都被剁掉了。”龟奴一想起她的样子，忍不住心里又是一颤：“我，我便把她拖了进来。柳娘子，你看如何是好？”
（本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