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上下张灯结彩喜迎新妇。前庭之中更是汇聚了来自大晋各地的世家名士。月前李徽广散喜帖,邀约大晋各地世家名士前来参加婚仪,应者甚众。
李徽之所以如此高调,自然是要给谢道韫一个隆重体面的婚礼,弥补这些年来对谢道韫的愧疚之感。
谢道韫不仅是自己最爱的女人,谢家更是自己发迹的助力。当年若非谢氏庇佑,自己的路会艰难许多。这些年来,谢道韫为自己助力甚多。别的不说,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谢道韫冒着巨大的风险以钱庄放贷给自己,解徐州燃眉之急,为自己在徐州打下根基立下汗马功劳。不计名分地跟自己在一起,生下孩儿,背负了多少背后的诋毁和骂名。
来徐州这些年,谢道韫助力自己做了许多事。重建钱庄,进行融资流转,盘活徐州经济。打造活版刊印书局,经营茶庄,开办实业,以身作则地做着一桩桩的实事。多少次深夜之中,她在灯下思虑这些事情,别的女子游山玩水寄情于琴棋书画,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计较的时候,她则在为徐州的发展思虑计划。李徽也从她那里得到了许多好的建议。
此番成婚,虽为侧妃,但李徽自然要办得风光隆重,以正室之礼相待。所以,李徽才会广散喜帖,请各地名士和世家参加。所以早在月前,李徽要迎娶谢道韫的消息其实便已经传播开了。
对大晋各地的世家名士而言,除了真心祝福道贺之人外,许多世家名流也将此番之事当做是一次机会,能够和李徽攀上关系的机会。
尽管许多人为刘裕效力,但他们并不介意和李徽交往。世家大族本就是左右逢源,两大势力都攀附上,那是给家族立于不败之地的选择。这是生存之道,无可厚非。
还有一些人则是专程来看谢道韫的。谢家女郎当年才情容貌冠绝天下,是他们心中的梦想。这帮人如今也都是娇妻美妾儿女满堂。但谢道韫一日未嫁,心中终有期盼。现在谢道韫终于嫁给李徽了,他们前来是和心中的白月光告别,也告别过去的自己。
踩着大红地毯,新妇款款走上堂前。堂上顾兰芝高坐,另一旁的香案上摆着谢道韫父母谢奕和阮氏的牌位,旁边谢琰站在那里,手中捧着谢安的牌位。谢安虽非谢道韫的亲生父亲,但谢奕和阮氏早早亡故,谢道韫寄养于谢安膝下,亲如父女,故而谢道韫之前便请谢琰将谢安牌位捧着见证自己的婚礼。
荀康作为司仪主持,身着新衣,喜气洋洋站在堂上,高声唱喏:“吉时已到,今李谢两姓联姻,一堂缔约。礼请新婿新妇,行沃盥之礼。”
沃盥之礼便是净手之礼。铜盆清水奉上,李徽和谢道韫双手净手。
“行三拜之礼。一拜天地,天地为证,祈福赐祥!”
荀康的唱喏声中,李徽和谢道韫躬身行礼。
“二拜高堂。孝养双亲,恩泽永铭!”
李徽和谢道韫向堂上顾兰芝和谢奕阮氏等人牌位。顾兰芝笑得满脸生花,谢道韫虽然不是她最喜欢的儿媳,毕竟家族地位和层次品味相差甚多,谢道韫也不像其他儿媳那般在旁侍奉。但是顾兰芝知道,在李徽心中这谢家女郎是最重的。
陪在顾兰芝身旁站着的张彤云也微笑着,心情却颇为复杂。这么多年来,谢道韫早已和李徽是事实上的夫妻,自己也早就已经释然了。谢道韫也从无和自己争地位的动作。但是今日谢道韫正式过门,张彤云心中还是感觉到了不安。
今日的场面比自己和李徽成婚时不知隆重了多少,来了不知多少世家名士,很多人并非看着夫君的面子来的,而是因为谢道韫才来。由此可见,谢道韫在这些人心中的地位。适才又看到了那些价值连城的嫁妆,张彤云更是心中不是滋味了。那些宝物拿出一样便抵得上当初自己全部嫁妆。嫁妆是底气,谢道韫这底气可太足了。
不过谢道韫向来不炫耀财富,她今日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之前她要自己亲自置办婚礼,事无巨细都要过目决定,恐怕便是要惊艳所有人之意。高调炫耀,那是何意?
“或许,她是太在乎自己的婚事吧,毕竟以她的身份,居于我之下,心中不甘。我今后,可要更加的小心些。我只要不犯错,夫君当不至为难我。夫君有情有义,他若厌弃我,这些年早就可以做了。我就算不如谢道韫,那也是糟糠之妻。当年夫君尚未发迹,我便嫁给了他,他不会那么对我。说起来,我和夫君的婚事,还是谢姐姐牵线的呢。”
荀康的唱喏声打断了张彤云的胡思乱想。
“夫妻对拜,琴瑟和鸣,永结同心!”
李徽和谢道韫转身相对而立,相互行礼。
“诸位贵朋亲友,今日佳期,诸天赐福。李家添喜,谢家新妇来归,至此联姻大礼既成。自此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恭贺新禧,福寿永绵!礼成,恭送新婿新妇入洞房。”
荀康高声唱喏,丝竹锣鼓喧闹起来,众人齐齐道贺,李徽笑得嘴巴合不拢,团团拱手。
回身牵着谢道韫的手道:“走吧,娘子,入洞房吧。”
谢道韫任他牵着,心中也自甜蜜。两人在众人的簇拥下正要往内堂走,忽听得外边有人高声叫道:“圣旨到!请唐王李徽谢道韫接旨。”
众人诧异看去,但见一名青年官员正带着一群仆从阔步走来。
那青年官员来到堂上,取出圣旨宣读。李徽等人拜服接旨。
但听那青年官员宣道:“朕闻唐王李徽同陈郡谢氏女郎谢道韫今日成婚,特下旨意前来道贺。唐王李徽为大晋肱骨之臣,朕所依仗之人,为大晋立下不世功勋。今日迎娶谢家之女之喜,朕本应亲自到场祝贺。奈何路途遥远,前往不便,特命使者前往道贺。另:谢道韫乃陈郡谢氏之女,陈郡谢氏乃我大晋功勋之族,昔年有匡扶社稷之功。谢道韫乃我大晋女子之中德才兼备者,是为女子楷模。今李徽迎娶谢道韫为唐王侧妃,虽乃天作之合,但于谢氏名望有损。故此,朕特诰封谢道韫一等国夫人之号,享正室之号。此旨!”
“啊?”所有人都惊呆了。
一等国夫人便是一等诰命夫人,那是对臣子夫人的顶级封号。朝廷三公侍中尚书令以及王爵官员的正妻才有的封号。李徽封王爵,张彤云已封一品国夫人,现在司马德宗居然又封谢道韫为国夫人,那便是说,司马德宗认为王府侧妃之位是对陈郡谢氏女不公之举,故而封一品夫人之号,让谢道韫享有正妻封号。
张彤云张着嘴巴发愣,半晌没有回过味来。就连谢道韫也是惊讶不已。
“接旨吧。”传旨官员笑道。
李徽等人齐声谢恩,那传旨官员道:“恭喜唐王了。本人乃琅琊王司马德文,陛下命我亲自前来宣旨,并向唐王道贺。”
李徽一愣,这才认出此人便是琅琊王司马德文。自己当年见过此人几面,那还是在司马道子当政之时。当时司马曜欲封司马德文为琅琊王,引发司马道子的不满。当时司马道子是琅琊王,司马曜要改封他为会稽王。会稽王和琅琊王虽都是王爵,但在意义上完全不同。因为历代大晋皇帝都曾封琅琊王,这个职位便有了特殊的意义。当时司马曜让司马道子让出琅琊王,其实便是一种微妙的象征。这之后,才有了兄弟反目,司马道子毒杀司马曜专权篡位的种种行动。
当时李徽见到过司马德文几次,那还是个稚嫩的少年。司马道子专权之后,这个司马德文便闲居京城。没想到已经长成了一个魁梧的青年了。
“原来是琅琊王,李徽有礼了。有劳琅琊王前来宣旨,稍后还请喝几杯喜酒。”李徽道。
司马德文摆手道:“喜酒就不喝了,本王还要赶回京城。陛下和本王带了些贺礼,还望唐王笑纳,这是礼单,我命人将礼物抬进来。”
李徽接过司马德文递过来的礼单,拱手道谢。司马德文的仆从将贺礼抬进来,数量不少,不过是些金银绸缎之物倒也寻常。
“唐王,本来今日你大喜,我不该打搅。但本王就要离开,离开之前想和唐王说几句话,不知可否?”司马德文沉声道。
李徽笑道:“自然可以,请琅琊王前往我书房稍坐,本人先送我这新婚夫人洞房去。总不能让她一个人进洞房吧。”
谢道韫笑道:“郎君不必管我,和王爷自去说话便是。”
李徽笑道:“那怎么成。来人,请王爷去书房,沏上等云芽待客。”
司马德文笑道:“也好。”
李徽牵着谢道韫的手,在众人簇拥之下进入内堂。改建之后的李府在后堂增加了一个院子,作为此次成婚的谢道韫的婚房。岂是谢道韫倒也没想着住在李府,但既是嫁入李家,自然要有个居所,否则岂非无存身之地。
小翠扶着谢道韫坐在床边,李徽关了房门走到谢道韫面前,用秤杆撩了谢道韫的盖头。但见谢道韫凤冠霞帔玉面清丽,今日刻意盛装之后,美得不可形容。
“阿姐,今日你我终于成婚了,自此之后,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阿姐可欢喜?我反正欢喜的心都要炸裂了。”李徽牵着谢道韫的手道。
谢道韫白了他一眼道:“老夫老妻了,说这些作甚?多谢你不嫌我人老珠黄,还愿娶我进门。我自然是欢喜的。且莫耽搁,琅琊王还在等你叙话呢。”
李徽笑道:“让他等着便是。跟他有什么好说的?这人不知礼,我洞房花烛之时,却要我去跟他叙话,真是不识趣之人。难道不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么?”
小翠在旁听着掩口葫芦。
谢道韫嗔道:“李郎胡说什么?这还是大白天,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都说了是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肉麻话作甚?琅琊王好歹是来道贺的,也是陛下的兄弟。怎好怠慢他?再说,陛下今日送我谢道韫一份大礼,也算是没忘了我谢氏。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该待之以礼。”
李徽晒道:“大礼?就那些金银绸缎,随便一个世家都比他阔绰。身为大晋陛下,就送这么点东西,算什么大礼。”
谢道韫嗔道:“我说的不是那些礼品,而是……陛下封我国夫人之号,那是怕我为侧妃,有损我陈郡谢氏之名。没想到,当今陛下还如此有心。我怎不感激?我谢道韫倒是不在意名分之事,但我毕竟为陈郡谢氏之女,我陈郡谢氏还有诸多子弟在,总不能让他们因我被人议论。陛下能想的如此周到,也算是有心了。”
李徽神色古怪的看着谢道韫。
谢道韫道:“你这么看着我作甚?我说的不对么?”
李徽笑出声来,叹道:“阿姐,你以为那是司马德宗的封赏?”
谢道韫道:“何意?”
李徽笑道:“那是我上奏,请司马德宗诰封你为一品国夫人的。他不过是应我所请罢了。你以为他会主动这么做?还说什么考虑的周到。司马德宗若能想到这一层,那司马家的祖坟都要冒青烟了。”
“什么?”谢道韫和小翠都惊讶出声。
“是郎君上奏陛下,请他封的国夫人?”谢道韫道。
李徽笑道:“那还能有假?半个月前我上的奏折。我李徽此刻求他这么点事情,他还不敢不答应。”
谢道韫站起身来,看着李徽道:“李郎这么做,是为了道蕴和谢家声誉是么?”
李徽沉声道:“阿姐,你为我蹉跎至今。如今为了弘儿你不得不嫁我,我岂能让你受委屈。你陈郡谢氏名满天下,四叔和幼度当年助我良多。他们虽然不在了,但我怎能让他们泉下责我。我既娶你,自不能让你居于人下。一品国夫人诰封虽不能弥补你的付出,但也是我真心之意。而且,你本就值得。”
谢道韫双眸闪动,启唇轻声道:“李郎,其实这虚名,你知道我是不在乎的。此生能和你长相厮守,已然是幸运。你大可不必如此。”
李徽微笑道:“世人都重虚名,就像阿姐此番把压箱底的宝物拿出来陪嫁,不也是要这虚名么?没想到,阿姐是个富婆,竟然有这么多好东西,居然瞒了我这么多年。”
谢道韫嗔道:“哪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我谢家产业多,这些年来我名下庄园经营尚可,有些积蓄罢了。你说的对,世人好虚名,我这一次也确实为了虚名。我不希望别人看轻了弘儿,故而如此。”
李徽笑道:“我就知道。我去见琅琊王,之后照应宾朋,晚上来和你过这洞房花烛之夜。”
谢道韫白了李徽一眼道:“你我夫妻这么多年,还说什么洞房花烛之夜,也不害臊。小翠,替郎君更衣见客。”
……
书房之中,司马德文等的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司马德文是在兄长重新夺得皇位之后才回京城的。当年司马道子专权之时,司马德文在身边人的劝说下离开京城跑到了远离京城数千里的永嘉郡躲藏。永嘉太守褚秀之是司马德文的王妃褚氏的兄长,司马德文在永嘉郡这海边荒僻之地藏匿倒也安全。
桓玄夺位之后,司马德文和褚秀之在永嘉郡欲谋出兵讨伐。但永嘉郡地偏人稀,郡中兵马不过两千余。权衡之后,只得作罢。待到李徽率军攻入京城,刘裕败桓玄兵马重立司马德宗为帝,司马德文等人才带着兵马赶往京城之中。
司马德宗见到了这个兄弟喜出望外,司马氏宗室之人已经寥寥无几,剩不下几个人,司马德文回来了,司马德宗自然欢喜。他立刻让琅琊王司马德文担任要职,先是中军将军,随后是散骑常侍,之后是卫将军。最近还让司马德文担任司徒之职。
司马德文也胸怀大志,力图匡扶大晋社稷。近年来,司马德文在京城春风得意,刘裕刻意与之结交,还曾数次前往江陵见刘裕。
此番亲自前来向李徽传旨,司马德文其实是带着目的前来的。
李徽久久不至,司马德文心中恼火,认为李徽是故意怠慢于己。只不过,碍于眼下李徽的实力和威望,又在淮阴之地,只能竭力忍耐。
喝了三盏茶之后,脚步声响,李徽的身影才出现在书房廊下。
“琅琊王久等了,万分抱歉。”李徽笑着拱手道。
司马德文笑道:“无妨,无妨,是本王耽误你大事才是。来了就好。”
两人就座,李徽问道:“不知琅琊王有何赐教。”
司马德文道:“唐王,此番我是奉陛下之命前来,除了祝贺唐王纳妃之礼之外,陛下还有几件事托我同你商议。”
李徽道:“陛下所托?那便说来。但我能力之内,必全力以赴。”
司马德文点头道:“好,有你这句话便好说了。我也不绕弯子了。这第一件事嘛,是关于盐铁之事。”
李徽一楞,沉声道:“盐铁?”
司马德文道:“正是。眼下盐渎县盐场在徐州境内,这本是我大晋产盐之地,有近五成全国所用之盐出于盐渎县。当年逆贼司马道子当道,将盐渎县盐场交给了唐王经营。这些年来,朝廷财税枯竭,实在没有办法。陛下询问,朝廷能否收回盐田,以盐税补朝廷所亏。只需五成即可,唐王公忠体国之臣,料想不会拒绝。”
李徽心中冷笑,口中道:“原来是这件事,好说,不过是些盐税罢了。”
司马德文大喜道:“太好了,唐王果然干脆。还有便是那铁矿的事情。江淮四郡为唐王所掌握,唐王在四郡开采了大量铜铁之矿。那些矿山,本为朝廷所有,然朝廷所分有限。如今我大晋兵器盔甲紧缺,正需要大量铜铁。陛下托我问你,可否将矿山交于朝廷?当然了,铁矿产出可分三成给唐王。皆大欢喜。”
李徽面无表情道:“还有什么?”
司马德文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压根没注意到李徽的神情。继续道:“第二件事嘛,便是江北数郡的管辖权。江北数郡原是扬州所辖。现如今为唐王所辖之地。陛下之意是,如今唐王收复失地,占据关东。这江北诸郡便让出来,也好让扬州建制得以完整。否则江北是唐王所辖,南边扬州都督府徒有虚名,政令不得推行。这实在是不好。朝中有大臣奏议多次,故而才想同唐王商议。这其实也是为唐王所想。唐王所领东府军数量有限,又要防御关东之地。这江北诸郡无力管辖,乃最为薄弱之处。倘若敌攻淮南之地,岂非可长驱直入,让京城受到威胁。交由朝廷之手,朝廷也好增兵江北诸郡防御,唐王也可无后顾之忧。两全其美。作为补偿,陛下说,待刘裕北伐夺取关中之后,将洛阳之地交由唐王所辖。未知唐王意下如何?”
李徽闻言,看着司马德文半晌,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呵呵呵,好个两全其美之策。琅琊王,还有什么?一并说来。”李徽笑道。